“这个自然。”拓跋仪笑道,“可要是。。。有人坏了别家娘娘的事儿呢?”
宗庆擦了下冷汗,强笑道:“大王说笑了。铸金坊这次选用的材料器具全由专人办理供奉,皇上还命崔议郎督办,防人作弊,您也知道他一向看不起我等阉宦,从无情讲,怕是——”归根结底,叫他在拓跋圭眼皮子下面搞鬼他还真不敢,这位主儿对内侍宫女可是喜怒无常、动辄处死。
常山王拓拔遵冷笑道:“你怕个小小的崔浩,却不怕卫王?”现在拓跋仪是亲王中的头一份儿,拓跋圭把总理宗亲事务的太常一职也给了他,摆弄个太监自是不在话下,宗庆脸色一白,就要下跪,拓跋仪却抬手扶住他的肩:“诶~中常侍不必如此,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就怕其他人不像本王这样善解人意,不说赵国公等家中有女为妃的,就是崔宏崔浩父子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立非我族类的慕容氏为后,怕也是难保公平持正。万一真地有人搞鬼,中常侍不是白担了一个干系,却什么也没捞着?”
拓拔遵帮腔道:“宗庆,鲜卑八部怎么赞扬我大哥的为人,你是一清二楚,谁帮了他,大哥一定十倍奉还,退一步说,刘夫人还有个皇长子呢,将来之事你可要想一想。”
拓跋仪故意道:“罢了,宵禁将至,本王要出宫,就不劳中常侍了。”
宗庆眼皮一跳,连忙绕到面前跪下:“奴婢愿为卫王肝脑涂地!”
拓跋仪呵呵一笑:“不至于不至于,本王怎么忍心陷中常侍于不义,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呢?”他从袖中摸出一樽巴掌高的瓷瓶,悄悄递进他手中:“这秘制药水无色无味,人莫可察。将其涂抹在砂模之内,可以使得金水注入之时的凝固速度大为变缓,即便侥幸成型也会因为冷热不均而使金人裂而不碎,看起来就像自然产生的一样——中常侍知道该怎么做了?”
铸金坊内贺兰宓忽然一声惊叫,随即气呼呼地将火钳丢进水槽之中,立时冒出几丝腾腾白烟。不远处的大贺夫人一边盯着工匠们加大力度推动风箱以尽可能提升炉膛温度,一边随口问:“这次又怎么了?”
“姐姐,这金水溅到我的手上了!”贺兰宓看着手背上撩起的一串水泡,痛地花容失色,一把推开随侍宫女,嗔怒道,“为何要我等金枝玉叶做这种工匠活计?”
“手铸金人是我大魏祖制,以此选后乃是皇上之意,你休要胡说!”贺夫人因久铸金人不成而郁闷烦躁,根本没心思关顾娇气的妹妹。
“可我又不想做什么皇后!”贺兰宓见姐姐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气地将手硬是递到刘夫人眼前,“姐姐为了绍儿想做皇后,就不管人家死活了!”
贺夫人见果真一片红肿伤地很了,才神色微动,握住妹妹的柔荑沉思片刻,忽道:“确实伤势颇重。”而后便声称伤重,做张做致地要传太医,一直在坊外待命的晁汝因而得随太医而进,一见贺兰宓手上烫伤也不诧异,趁着众人忙于上药之际凑到贺夫人身边,听她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你可知刘氏已铸成金人?”见他点头便急道:“为何我迟迟铸造不成,宓儿贪玩好动没有长性,造不成也就罢了。可我都是照足了你前日偷偷递进来的书册来做的啊!铸金大典在即,可如何是好?”
晁汝略想了想,问道:“除了刘夫人之外,其余夫人可有成功的?”
贺夫人摇头道:“目前只有刘氏一人得手。虽说金人铸成与否还看大典当日的运数,可我这心里还是慌的很啊!”
晁汝摇头一笑:“夫人以为唯有刘夫人得天独厚是运气使然?”
贺夫人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过来,吃惊道:“有人暗中手脚,使我们都铸金不成?谁有这般大的能耐?!”
晁汝不慌不忙地道:“能这么大手笔之人自然能耐非常。他是想先从心理上制造恐慌,届时夫人一紧张,就更难铸成金人了。不过夫人放心,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果然不出两日,贺夫人便成功铸出金人,赤珠殿上下人等自是欣喜非常,早有人将此事报予奉旨监管的崔浩,这少年议郎只是波澜不兴地一点头,表示知道了。直到入夜,几个侯官果然依次回报:日前赵国公府以修缮府邸为名前往匠作司领了不少黄铜。
黄铜类金,熔点却大大低于纯金,掺入黄铜的合金可以克服炉温不够和凝固太慢的难题,铸造出来的成品又光华璀璨,与黄金一般无二,人们一般见到金人铸成喜悦尚且不及,又怎会有人认真细查地去勘验原料是否掺假。
为首的一名侯官道:“练习铸金期间,各宫娘娘们所用材料俱是每日供奉,赵国公的人辰时送料入坊,大人若是出面,可将他们拿个正着。”
春夜里崔浩轻摇羽扇,摇头道:“不,再等等看。”他为人小心谨慎惯了的,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贺兰讷在宫中安插的那个高人终于藏不住狐狸尾巴已经开始行动了,但他还是要观望数天,放松那人的警惕——这一次他要捉贼拿赃、一举成擒。
如此数日,待离铸金大典只有一天之际,崔浩带着一大票人马在铸金坊外拦住了晁汝。
晁汝平凡无奇的脸孔上满是愕然之色:“崔大人这是做甚?”
崔浩瞟了一眼紧随他身后的侍从太监手中捧着的大锦盒,又将视线调转回这个丢人群里自己都不会看上第二眼的病夫:“晁汝,那是何物?”
晁汝微微地皱了下眉毛:“崔大人怎会明知故问?盒中装的——自是铸金原料。”
“哦?那可否打开借本官一看?”
晁汝错身挡开崔浩的手,强笑不笑地道:“大人说笑了。金子罢了,有何好看?”
崔浩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冷哼一声道:“对啊,金子罢了,怕谁来看?”
“皇上吩咐所有器皿工具和原料出库房后都须原封不动送进铸金坊。”晁汝总算看出崔浩是有备而来故意找茬,语气也转为强硬,“崔大人意欲抗旨?”
崔浩冷笑:“平日是我灯下黑,倒没看出你是这等伶牙俐齿之辈——我奉旨督察铸金事宜,查验原来乃是职责本分,岂叫抗旨?”
两人互不相让,正在撕虏之际,坊门大开,却是贺夫人闻风而出,见此情景不由也是心中剧跳,强定了定神,她转向崔浩,先声夺人地叱喝道:“崔议郎这是要为难本宫?”
“微臣不敢。”崔浩敛首掩衽行了个礼,不紧不慢地道,“职责所在,娘娘见谅。”
“你的职责就是搜查本宫的人?!”贺夫人断然道,“你品秩几何,就敢犯上?”
崔浩早就料定贺夫人会出手阻拦,瞧她神色间的慌乱之态浑不似伪,心中就更定了几分,不卑不亢地道:“微臣只是风闻有人暗动手脚,故而赶来验证,绝非有意冒犯。娘娘贵人海涵,自然不介意在下查验一番,也好大家去去疑。”
一旁跟着的贺兰宓闻言顿时大怒,她不知内情,只是被父亲影响天生不喜欢这些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提整天只会之乎者也的文士汉臣,更没有想到这个汉人占着皇帝近来颇为信用他们,就敢出头对他们贺兰家不敬,简直反了!当下将手望盒盖上一按,娇叱道:“去哪门子疑?崔浩,你别家都不查单查我赤珠殿的,又是何意?还有脸装什么公正?今日若让你开验,我与姐姐颜面何存?!”
中常侍宗庆此时匆匆赶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唬了一跳,眼珠子一转儿,他赶紧赔着笑凑到崔浩跟前,小声道:“崔议郎,您平日里最是机敏不过的人,怎么今儿倒冲撞两位夫人去了?闹到皇上耳朵里可怎么得了,快赔个不是,这就告退吧。”
崔浩正眼都不看他一下,无动于衷地昂首道:“崔浩奉旨督察铸金事宜,大典在即不容作弊,今日在下一定要详加查验,谁也拦阻不得!”宗庆脸色一变,他不知崔浩本就疑心赵国公府在宫中别有内援,此时哪里会肯善罢甘休?
贺兰宓瞥见姐姐面色发白神情有异,心下已有几分察觉,猜崔浩这般做作非是空穴来风,怕真是冲着自家来的,便有意把事情闹大搅浑,想逼他知难而退:“你若要查,那铸金坊内各宫都查才算公平,否则就是针对我赤珠殿而来,就是与整个贺兰氏过不去!”
小贺夫人的刁蛮娇纵合宫皆知,崔浩也微一颦眉,他自然不想闹地这么沸反盈天,但是这当口他骑虎难下的,到底也不愿功亏一篑。他躬身朝贺兰宓行了一礼:“微臣不敢造次。”随即却道,“臣既承圣命便不敢偏颇,那便验一验各宫各殿所使所用——如此,娘娘可愿开箱?”话音刚落,他肃容正色,抬手一挥,身后带着的甲胄俨然的羽林侍卫便扇散开来,护卫着匠作司的勘验专人鱼贯而入。
宗庆简直快要昏倒了,一边强撑着腿跟了进去一边立即暗命身边小黄门往报拓跋仪。
崔浩虽然清傲,但出入宫掖、参赞政务也少有如此显山露水的,这次一反常态地调来羽林禁卫将铸金坊围地水泄不通,又命立场中立绝对可信的匠作令带人入内细细查验,就差掘地三尺了。坊内所有人等不明何事,只得依令放下手头活计,集中在厅堂等候,连慕容公主都怯生生地缩在角落,眼睁睁地看着高大强健披坚执锐的羽林郎搜检她们所用的所有原料与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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