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公子的语气微微严厉起来,车夫不敢违抗,只得将昏倒的李斯扶上马车,待车里的公子坐稳之后,马车再次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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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再次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有些胀痛,李斯勉强睁开眼睛,房间中灯火昏暗。
“我这是在哪……”
李斯闭上眼睛,轻声自言自语道。李斯记得,白天自己在咸阳城闲逛的时候,差点被一匹快马所伤,虽然那匹马没有伤到自己,但似乎却似乎是昏迷了……
那么现在,自己又是在哪呢?
“先生?”
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李斯侧头一看,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怎么是你?”
李斯诧异的问道,在他眼前的人,竟然是赵政!
和三年前的狼狈模样相比,赵政身穿华丽的锦衣,身体看起来也比三年前结实多了,虽然并未起身,但从修长的四肢可以看出,他的个头也应该长高了不少。
白皙的皮肤,英俊的脸庞,根本任谁都看不出,现在的赵政,就是三年前那个落魄逃亡的孩子。
“你,长大了。”
看着眼前的赵政,李斯不由喃喃说道,声音中带着些无奈,又夹杂着些许的欣慰。
昔日的孩子,已经逐渐长成英武少年,或许不久之后,他便会成为铁腕君王,带着秦国铁骑,横扫六国。
这是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这也是李斯所不愿意见到的。
可是他并不后悔,他不后悔在三年前亲手放走了那个弱小的孩子,即使今生,他们已经是敌人,但如果这个时代真的失去了这个孩子,失去了这位君王,就连日月,都会显得黯然无光吧。
听到李斯这样说他,眼前的孩子开心的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不会忘记他的,不过他能在第一眼就认出自己,这也足够让他感到惊喜了。
赵政,或许说是嬴政,贪婪的看着床上的人,三年了,在这三年的时间了,赵政已经从邯郸城的弱小质子,成为了大秦的王,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赵政享受到了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享受到了锦衣玉食,但是他念念不忘的,却是三年前那人递给他的菜糊。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不计条件的对他好,赵政已经死去的母亲是其中一个,而这个人,就是另外一个。
赵政无法忘记,那个下着雨的清晨,在赶往函谷关的泥泞道路上,那个人的怀里是多少温暖,温暖到……他希望那条路,永远都不要走完……
再次见面的时候,嬴政依旧不知道李斯的身份,而李斯……按理来说也是不知道嬴政身份的。
所以,看到李斯已经醒来,嬴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这人记住他的名字,最好永远也不要忘记。
伸手将躺在床上的人扶起,嬴政低声说道:
“还未感谢先生三年前的救命之恩,我叫赵政,先生叫我阿政便可。”
李斯心中微微一悸,他有些不太明白嬴政这样做的意义。
如果他是想要直接表明身份,大可直接告诉自己,他便是秦王,但如果他想是要隐瞒身份,又为何要将那个他用了十年的名字说出呢?
李斯确实不明白,赵政这个名字,对嬴政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赵政这个名字,承载着十年的屈辱和痛苦,可是这个名字,同时也意味着那个弱小和需要得到爱的孩子,而李斯,给嬴政的却是那样一种爱的感觉,只有在这个人的面前,阿政不再是秦王嬴政,他只是一个需要被爱的孩子。
对上阿政满是期待的目光,李斯也大概猜到,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在须臾的犹豫后,他开口说道:
“在下李四。”
嬴政的眼皮猛的一跳。
李四,一听就是瞎编出来的名字,嬴政的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强逼,看的出李斯已经有些疲惫了,他便吩咐下人将已经准备的饭菜端上来,嘱咐李斯好好休息之后,便独自匆忙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李斯起身出门,他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非是在咸阳宫中,而是一座普通的府邸之中,估计这应该是一座阿政在咸阳宫外的住宅。
看到李斯已经起身,府中的仆从便转告他说:
“我家主人说了,如果先生已经无恙,便可离开,马车已经在门外备好了。”
李斯一想,自己已经一夜未归了,驿馆中的那些家伙估计是要急坏了,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在与府中管事告别之后,坐在嬴政早就已经备好的马车之上,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李斯不由笑了起来。
昨天晚上还说话还说的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急着赶人走了,还真是君心难测,还是说,阿政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望着坐在前面专心驭车的车夫,李斯突然明白了什么。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阿政还是这么聪明,倒是他一不小心就放松了警惕了,不过这样也好,估计很快,他们就可以上殿面见秦王了。
傍晚时分,咸阳宫中的暖阁中,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
案前的少年没有抬头,他一边继续看着案上的竹简,一边问道:
“查清楚了吗?”
小太监微微一抖,低头回答道:“马车进了城中驿馆。”
少年的目光一滞,半晌之后,才听见他轻声自语:
“原来是韩国使臣,这样的话,反而就好办了。”
35
丝毫没有出乎李斯的预料,他刚回到咸阳驿站后的第二天清晨,便有使者前来传召韩使入宫觐见。
在使者的带领下,李斯坐着早已备好的马车刚刚赶到咸阳宫外的车马场,便听见殿外太监高声报号的声音:
“宣——韩国特使!”
李斯跳下车,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吩咐仆从在殿外等待后,便昂首踏上了咸阳宫议政殿外的台阶。
上一世,他走在这里的时候,还是这个秦国的臣子,现在,秦国却已经变成了他的敌国。
物是人非,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脱靴迈进秦国的议政殿中,看见李斯走了进来,原本吵吵嚷嚷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大殿中的大臣站成了两排,左边是武将,右边是文臣,而站在文臣中最前面的那位中年男子,便是权倾朝野的秦国相爷吕不韦。
走在殿中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都看向李斯,或许冰冷或是好奇的目光,一个个却都不怀好意。
但李斯却只当没有注意到那些眼神,他径直走到王座下,恭敬行礼道:
“韩国特使李斯,见过秦王。”
半晌后,才听见秦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特使一路辛苦了。”
李斯继续弯腰拱手答道:
“为恭贺贵国新王即位,韩国特奉上宝剑一把,望大王允许在下献上。”
为了避免国君被刺杀,秦国律法规定,朝臣上殿一律不准携带武器,所以李斯带来的宝剑,也是由等候在殿下的仆从保管的。
听到李斯这么一说,站在文官一列最前面的吕不韦正想出列说些什么,王座上的嬴政却已经先一步开口道:
“还请韩使将宝剑献上来吧。”
等候在殿外的仆从赶忙上殿,将宝剑递到李斯手中,李捧着宝剑,斯正准备走上秦王所在的九级石阶之上,一旁的吕不韦赶忙使了个颜色,一名身披甲胄的武将已经站了出来,拦住了李斯的去路。
“韩使等等。”
朝堂上的那些文臣武将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并没有人出言阻止,倒是李斯,却还是一副镇定的模样。
“将军有何事?”
随手敲了敲李斯手中的长剑,那武将轻蔑的说道:
“我大秦新王登基,韩国就送了这么一把破剑,这是看不起我王吗?”
一上来就被扣上这么一个大帽子,李斯身后的仆从已经开始发抖,殿中的气氛也瞬间紧张了起来,一双双眼睛都死死盯着李斯,看他要如何作答。
只见李斯轻轻一笑,将手中的长剑一提,铮的一声脆响,长剑出鞘,寒光四溢,下一刻,剑锋已经直直的指向那位拦住的武将。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殿中顿时骚动了起来,听到异常的响动,殿外的护卫也已经匆忙进殿,将李斯团团围住。
李斯并未慌张,甚至连拿着剑的手都没有颤抖,继续用剑锋直指着那位武将的心口,李斯笑的一脸纯良:
“将军不知,这把剑是由精铁铸成,像将军身上这种铠甲,此剑便可以轻易穿过,不信的家,将军可以试试。”
寒光粼粼的宝剑就在自己的心口,那位武将可没有拿自己性命做实验的嗜好,他的额头之上,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这幅模样和之前的耀武扬威的样子,简直是派若两人。
护卫的长戟对着殿中的李斯,但在得到命令之前,谁也不敢有什么动作,而李斯心里也很清楚,现在的秦国,只是想侮辱侮辱韩国,并不是真的想要和韩国闹翻。
所以,他们是不会直接杀了自己的。更何况……李斯朝王座上的人远远忘了一眼,冥冥之中,李斯有这样一种感觉,嬴政,也不会舍得让他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