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布满了文崇的脸,无往微微垂了头。
在母妃的故事中,父皇对于她的爱……是灼热炽烈的,从来没有断绝过。
这一晚,无往被留在宫中,文崇本想同他一起秉烛夜话,最后却被无往拒绝了。
无往和沈尚同被安排在偏殿的房间中,隔了一道墙。
想着如今父皇的模样,无往摸了摸放在怀中的玉坠,有些不能入睡。
睁着眼直到后半夜,才缓缓闭上眼。
夜里无往时隔许久……再一次梦到了母妃,和离宫前那惨痛的一夜……
梦境如此真实,让无往沉沉坠入……
官兵在黄昏时分蜂拥而入,紧随而来的是中荣国的皇帝文崇。
皇家的气势扑面压来,文崇脸色难看地质问着秦雨诗,声音里满是挣扎的痛苦。
“雨诗,你告诉朕,良妃说的不是真的,你并未与侍卫私通,秦儿是朕的孩子。”
秦雨诗只是安静地抱着文秦,手一下下地抚过他的头顶,仿佛对殿中多出的人无所察觉。
文崇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颤抖着:“你还在恨我么?恨我抢你回宫,恨我用你族人的性命威胁,恨我……”
不再是朕,而是我,文崇在面对这个心爱的女子时,已经抛下所有作为帝王的尊严,“我以为我对你的好,你已经明白接受,我以为……你在慢慢地爱上我……你知道我为我们有了孩子多高兴,可是如今……”
话没有再说下去……文崇的脸上挂满了痛苦的神色。
秦雨诗像是终于察觉到眼前的人,一张美丽的脸庞缓缓抬起,冷淡疏离的目光投了过去,却一句话都不说。
一旁的良妃早已按捺不住,尖利着声音开口叫嚷着:“是不是与侍卫私通,滴血验亲便知道,来人,把文秦从那个贱妃手中拉出来,胡公公,你去滴血验亲。”
秦雨诗冷冷的目光投射到文崇脸上,文崇却闪躲着目光,任由侍卫将文秦从她的手中拖走。
文秦安安静静地看着四周目光不善地人,曾经对他和蔼可亲的胡公公一脸狰狞地抓过他的手,看着那锋利的匕首接近自己的手指,文秦安静地没有出声。
只是侧过头看着母妃冷冷的目光投在父皇脸上,而父皇则闪躲着不敢接受。
冰冷的匕首划破指尖,很疼,只是文秦已经学会将情绪都敛在心中,默不作声地看着那血液滴到水中,与父皇的血液相互排斥,不能融合。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旧年往事 贰
"文崇一脸不甘痛恨地看着秦雨诗,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秦雨诗静静地坐在那里,怀中没了文秦,有些孤零零,但是一副冷淡的神色丝毫没有改变。
文崇气结拂袖而去,重重摔上了寝殿的大门。
沈慧脸上的笑容得意刺眼,“叫你这贱蹄子跟我斗,还不如早些死了算了。”
说罢,带着嚣张的气焰离去。
留下一屋子的士兵。
沈尚冷着一张脸,开口:“淑妃与侍卫私通已是证据确凿,来人,把淑妃和皇子拿下,压入天牢。”
秦雨诗却骤然站起身来,冷冷呵斥道:“不用你们动手,我们自己走。”
说罢从胡公公手中拽过文秦,温柔地揉了揉文秦受伤的手指,笑着说:“秦儿跟母妃走。”
文秦点了点头,随后又侧头看了看沈尚,那目光有些迷茫……还有淡淡的疏离。
天牢比想象中的还要阴暗。
漆黑的牢房中,秦雨诗紧紧抱着文秦,呼吸略微有些不稳,只是文秦察觉不到。
文秦安静地握着秦雨诗冰凉的手,开口问:“母妃……我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秦雨诗听了这话,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母妃倒真的希望……你不是他的孩子……”
文秦听出了那语气中的痛苦与挣扎,微微仰头,月光照亮了母妃的半边脸颊,以往冷漠坚毅的表情这一刻竟然有些不愿示人的脆弱。
下一刻,秦雨诗倒是笑了笑,有些追忆地讲起了往事。
“秦儿……这些年,母妃从未对别人讲过这些话……可是今日,却想说给你听……”
文秦点了点头,窝在秦雨诗的怀中。
想了许久,秦雨诗才开口:“……那年……我十八岁,已经是晚嫁的年纪,却不满家中安排的亲事,负气出走。仗着我是秦氏一族的掌上明珠,抛下身后的一团糟乱,去了向往已久的东极山。”
“在闺阁的时候就已听闻,东极山的朝阳落日是全天下最美的……那是我那些日子最美好的幻想,只想有朝一日能亲眼得见。”
“而那一日……我不光见到了最美的朝阳落日……还见到了一个让我动心的男子。”
“猝不及防地就那么撞入了我的视线,不同平素所见的那些王孙贵胄,他脸上挂着温润儒雅的笑意……”
说到这里,秦雨诗笑了一笑:“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文秦能够想象出那一副景象,俊雅的男子与妙龄的少女初见在朝日的美景之下,那场景,无法言喻……
继续开口,秦雨诗的语气里满是怀念,那是她最自在耀眼的年华,教她如何不怀念。
“那些日子我留在东极山下的小镇,我与他相谈甚欢,颇有相逢恨晚的感慨,那时我便觉得……那就是爱情了罢……”
文秦听出母妃口中黯然下来的情绪,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才是母妃最耿耿于怀的。
“他向我许下誓言,许我一生一世……他说他要同师门辞别,同我一起回到家中……与我约定了日子……”
“只是那一日……没等来他……却等来了年轻气盛的文崇……”
父皇对于母妃的一见钟情,无往知道,却不曾知晓这一桩往事。
“文崇对我倒是以礼相待,只是我等人不到,满心焦急,又如何能与他说笑下去,我匆匆离去,却不想这一次的相遇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本想当日便找去他的师门,又怕是他临时有变,贸然前去不好,只好先按捺下心急等待……没想到这一等,我却等来一道圣旨……”
“爹娘带着圣旨满心欢喜找来,竟是文崇下了旨意要纳我为妃子,我虽然平素安静,却是倔强的心性,不然也不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只是这是圣旨……纵然我抗旨不尊,还有他文崇以族人性命要挟……”
文秦安静地听着,听着母妃变得痛苦,还有略微不稳的呼吸。
“我的爱恋和自由都被文崇打碎……他把我困于深宫之中……我恨他……可是他却对我那样好……”
文秦握紧了母妃颤抖的手,传递过去些微的温度,想让她安心。
秦雨诗苦笑着继续说道:“这话我只说一遍……因为我怕我再没机会说了……”
“……我也爱他……我明白当初年少的爱恋,不过是对于感情的懵懂……我爱他……可是明白的太晚……”
父皇再爱母妃,也有后宫佳丽三千,母妃的感情最纯净直接,容不得一丝杂质,而这么多年的恨,更是让她无法释然。
文秦知道母妃的倔强,纵使爱上了父皇,她也不会放下一丝防备,那是她最后的骄傲。
“我以为,就这样一辈子也好……可是他却疑我……宁愿相信别人的诬陷……”
秦雨诗的声音并不激愤,只是那里的苍凉之意,却心冷了。
文秦不懂,看着母妃的疲惫心痛,不解为何要因执着倔强让自己如此痛苦。
母妃却不再讲下去,只是紧紧抱紧了他,换了个舒服的位置。
望向牢狱那四方的天窗,窗外是漆黑的夜,清冷的月光。
秦雨诗陷入回忆,面容柔和地像还未出阁前的少女,声音里满是缅怀:“真想再看一遍……那东极山的朝阳日落,那美景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文秦总觉得心中不安,抬头看去,却被母妃嘴角溢出的血迹吓了一跳。
“母妃!”
秦雨诗苦笑着:“那贱人早就给我下了毒药,这一路下来……母妃也压不住这毒性了。”
文秦终于知道心中不安何在,原来母妃为他讲出这些往事,不过是因为再也没有机会了,她一个人藏在心中这么多年,怨也好爱也好,都只有自己知晓,太过寂寞……
文秦的眼眶中升腾起氤氲的水汽,没了平素的镇静:“母妃,那你为何不在刚刚告诉父皇。”
秦雨诗笑了笑:“我早就习惯……不再向他说些什么了,况且……这毒是没有解药的。”
文秦的眼泪从眼角滑落,秦雨诗温柔地为他拭去。
“秦儿,母妃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母妃被这深宫困了半辈子,不想你也被困在这里……抛开过去,去开始重新的生活……”
说罢,将文秦搂入怀中,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顶,似在怀念这最后的片刻……
有血滴落到衣襟,文秦抬头看去,却发现颊畔抵上了一把冰冷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