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个骑士,只穿了黑色的轻便锁链甲,深黑色的长披风随着身下马的加速而高高扬起。他到桥边不减速,反而用力一夹,坐骑嘶鸣一声跃上正在缓缓放下的吊桥。
速度太快,看不清骑士的脸,只看到扬起的披风上绣了一个金色花体字母“A”。
黑衣骑士过了吊桥,温泉宫的大门为他缓缓敞开。前辈才责备目瞪口呆的新人,额角还挂了冷汗:“那是圣殿骑士赛斯.埃尔伯德侯爵,皇家骑士团一号人物!侯爵大人来温泉宫复命从来不需要验明身份——就算是半夜你也得滚起来开门!”
温泉宫进了大门后是一条笔直的大理石路。贴身侍卫把赛斯带到维拉斯花园时,柯帝士正在沐浴。两位深蓝色长发的双胞胎宫女在为他搓背。深秋寒气很重,花园里的温泉泉眼上荡开一层轻薄的雾霭。
新帝王赤|裸着上身靠着温泉池壁,冰蓝色的眸子瞟了一眼单膝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单膝跪下,低着头,轻便的锁子甲掩饰不住他修长的身材,单手撑地的那只手臂肌肉结实而匀称。柯帝士想,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安静。这种安静不是自幼吟诗颂书的贵族公子气的安静,而是像一只暂时被驯服了的猎豹,在距离爆发前一刻的收敛。或许可以叫暴风雨前的黎明。
柯帝士百无聊赖的搓揉温泉里的玫瑰花瓣,忽然狭起眼睛:“自由党人怎么样?”
他命人在最为温暖的枫叶郡南端修建温室玫瑰园,以便自己冬天时能在温泉里闻到这种夏花的甜香。
“不足为惧。”依然跪着的男人仍旧没有抬头:“弗翠兰德的自由党人已经肃清,对陛下不构成威胁。”
“为什么不抬头看我一眼?”
赛斯没动,年轻的帝王伸出手臂勾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冰蓝色,冷酷无情的眼睛。柯帝士身上虽然能看出典型的兰开斯特血统,但是他整个人的线条过于尖刻,金色发发笔直垂至腰间,下巴尖得几近苛刻,高而窄的鼻梁透出薄情的味道,嘴唇时常不满意的抿起。
只听声音,赛斯就明白陛下在生气。
“不抬头,是不是就可以幻想跟你下命令的是你前主子?”柯帝士捏紧男人下巴,温泉水顺着他的手臂滴入赛斯的脖颈里,弄湿了他锁链甲下贴身穿的短衣。赛斯觉得很不舒服,轻轻移开帝王的手臂,说:“声音完全不一样。”
错误的回答。
不能完全驯服全丹顿最好的猎犬是件让人失望的事情。柯帝士突然没有心情洗澡,站起来。两个深蓝色头发的侍女用托盘端来柔软干净的换洗衣物,双胞胎中的妹妹跪下开始为他穿衣。新帝王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说:“你的发色真美。”
第一次被国王问话,侍女有些惊喜:“有人说我们姐妹的头发和陛下眼睛颜色一模一样。”
“我也这么听说过。”柯帝士点点头,懒洋洋的召唤贴身侍卫:“砍下这两个女人的头,用她们的头发为我编一条马鞭。”
两姐妹的悲惨呼号和挣扎,最后昏迷过去被侍卫拖走。柯帝士扣好上衣最后一枚贝石雕纽扣,对身边垂手而立的男人说:“走了。”
他讨厌赛斯.埃尔伯德冷眼旁观的性格。即使在姊妹花被侍卫用剑柄敲晕头拖走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反应,既不表示赞许也不表示反对。偏偏也只有这种冷血才能驾驭皇家骑士团,才能把蛀虫一样侵蚀他王权的自由党人清剿干净。利剑固然好,可是剑的忠诚还停留在原主人身上,那就不怎么让人满意了。
卵石小径上昨天白天的落叶已经被迅速清扫干净了,赛斯觉得脚下的石块有些微凉。他回到温泉池边,拿起双胞胎姐妹托盘上剩下的白狐披风赶紧几步追上来,从身后把披风覆在新王肩上。动作柔和熟练,行云流水。
柯帝士顿住,转过头向他扬了扬眉毛。
“有点凉,陛下应当注意身体。”
赛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只是觉得有点凉,所以从最近的地方拿了件披风给柯帝士披上。取披风,从身后披上,再绕到前面系丝带——这个动作他常常为安德尔森做,熟悉得几乎融入到血肉之中。刚才从背后看,柯帝士消瘦的背影和金发让他想起当年那个苍白的少年,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做出了行动。
“你以前就是这么服侍你前主人的?他叫什么名字……安德尔森?”
赛斯低头:“我的忠诚现在属于陛下。”
当初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死了。他的安德尔森少爷已经死了。他亲眼看见他喝下有毒的药水,亲手为他的尸体包扎伤口,亲自为他的棺材钉上柳丁,并在棺盖上撒上代表思念的玫瑰花瓣和土。
第二年他突然产生了奇怪了幻觉,觉得安德尔森没有死。他只是跟随艾叶堡公爵夫妇去远方旅行,总有一天还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他淡金色的头发还会在并肩而行时触碰到自己的脸颊,他灰蓝色的眼睛的颜色好看得像艾叶堡九月的天空,他的笑容依旧干净明亮。
那一年赛斯首次为自己使用皇家骑士团的权利,把寻找安德尔森的启示贴满了丹顿每一个角落。
这件事柯帝士知道,可是他容忍了。年轻的帝王对跪在金雀花大厅中央的圣殿骑士说:“赛斯.埃尔伯德,你唯一的弱点就是太容易入戏了。演出已经落幕,而亲爱的,你还陷在戏里出不来——一开始你就知道有一天会背叛他,不是吗?”
赛斯后来才听说,他当时的声音沙哑得像野兽的嘶吼:“可是我不知道他会死!”
五年过去了,再深刻的悲伤也被时间所淡漠。他只是觉得心底空了一块,再温暖的夏天依然有十二月的风从那个空洞间穿过。
柯帝士去用午餐,白桌布上已经摆好了银质餐具和这个季节不常见的肥美鳟鱼。他舒展身体仰倒在高背椅上,感叹泡温泉也是件消耗体力的事情,忽然转头问赛斯:“在弗翠兰德与龙族接触到没有?”
得到遗憾的否定答案后,他懒洋洋的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作为从弗翠兰德回来的奖赏,你可以提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赛斯已经考虑很久了。
“感谢陛下把艾叶堡赏赐给我,我想回那里休息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通了,不弃坑!
虽然现在写得不好,但是要是我坑掉了,就杜绝了这篇文以后写好的可能性O(∩_∩)O~
谢谢大家的鼓励!灯泡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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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丹顿地图:
东部平原:康沃尔
南部海滨:枫叶郡(有小镇柯尔和贝肯斯伯爵夫人所在的瓦尔顿)
西部沙漠:索瑟
北部山地:弗翠兰德
中部湖区:沃特茅斯 (首都圣华沙所在地)
☆、艾叶堡旧事
安德尔森发现文森特.威廉是个有趣的人。他出入各种社交场合,熟悉上流社会礼仪,精通药学,谈吐风趣。安德尔森把自制的药液提取器展示给他看时,文森特表示极大的赞赏。传统的制药方法是把药材放进坩埚里煮沸才能提取出能治病的成分。然而某些药材一旦加热就失去了药效,比方说对鼠疫有奇效的安息藤,它甚至不能在炎热的夏天长时间保存。安德尔森的仪器很简单,一个倒锥形铜漏斗,最下面放上研磨成粉并且湿润过的药材,药粉上覆盖细纱和亚麻。清水从漏斗上方倒入,在亚麻布中第一次过滤,然后缓缓经过药材,流入下面的阔口杯里。
柯尔是个偏僻的小镇,人口稀少,病人不多。安德尔森无聊时常常自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打发时间。他一般只是对古书上记载的仪器做一些改进,从来没有想到会这些东西会有多大的价值。
文森特毫不掩饰的赞许:“安,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你完美的解决了安息藤怕热的问题!这是一个小礼物,作为朋友,表示赞赏。”
他愉快的拥抱他,把一朵白玫瑰别在安德尔森扣眼上。
文森特喜欢大朵的重瓣白玫瑰,莱恩不喜欢。他把这朵花从安德尔森的胸前扯下来扔掉,皱起眉头说气味好难闻。
安德尔森嘲笑他:“你的鼻子不适合闻高雅的东西。”
莱恩伸过脖子把他上上下下都嗅了一遍,捏捏他的腰:“亲爱的,你真香。”
伯爵夫人的宴会季节已经结束,远方来的贵族先生小姐们早已乘坐他们奢华的马车回到各自庄园。莱恩果然以安德尔森的名义无齿的继续赖在城堡里,每天东游西晃,和各种女人搭讪调情。他会突然发神经来找安德尔森,不分青红皂白要把他扑倒在床上抹干吃尽,继而被踹下床。有一次他当着文森特的面吻安德尔森的耳垂,向来注重礼节的文森特脸色难得要死。
最后伯爵夫人留下来的药师只有安德尔森一个人。据说只有他一个人调制出了真正纯正的龙舌兰水。文森特.威廉是以客人的身份暂住在城堡里。他时常被邀请参加伯爵夫人日常的散步和狩猎。这些活动莱恩当然也去。莱恩不喜欢文森特,每次他提起就说这个人是上流社会的流氓,对谁都带着一副彬彬有礼的假面具,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心里在打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