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渊看着剑身穿过他的身体,不由得双目赤红,湿热一片。
以商弈庭的脾气,做错事了也绝不承认,他肯低声下气地请自己原谅,恐怕也是他一生当中唯一一次。这个人对他情深意重,纵是以后变了心又能怎样?
人生在世,转瞬即过,有暂态的贪欢已是极难得的事,又有何求?
商弈庭面不改色地从身体里拔出长剑,扔在地上,提着一只木质捧盒,向商隽走去。
第十七章
他脚步不似来时那么轻盈稳健,反而沉重黏滞至极,令商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色。虽然他只为了拿赤舄璧,但顺手能杀了这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又何乐而不为?会为了美色而做出自残的蠢事,商隽已对盒子中肯定是真品信了七分。
商弈庭走到他面前,鲜血便滴了一路。岑渊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
「这是赤舄璧,你快放了他。」商弈庭将盒子开了一下,再度合上,示意商隽接过去。商隽看到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放着的美玉泛着稀世的光芒,不由面露喜色,连忙抓住箱子。
商隽用剑尖割开食指,涂抹在玉璧上,却见毫无反应,便知这玉虽美,却不是真正的赤舄璧。
「小兔崽子,竟敢骗我?」
连命都不要了,却还惦记着同性情人,更舍不得身外之物。商弈庭行事大违常理,连商隽也骗了过去。
商隽不由得怒极攻心,恨不得将商弈庭斩于剑下,挺身将长剑疾刺向商弈庭面门,被商弈庭合掌夹住。
发现商弈庭赤手竟能接住他这一招,商隽不由面色一变。此时已来不及多想,两人登时缠斗起来。
岑渊穴道刚被解开,正浑身酸麻,实是无法上前相助,此时踉踉跄跄地却是去拾商弈庭扔在地上那把沾满鲜血的长剑,向商弈庭飞掷而去:「庄主,接剑!」
商弈庭虽让他离开,但仍然注意他离开的方向,自然先于商隽反应过来,当即凌空一跃,一个鹞子翻身,轻轻巧巧地将剑接在手中。
若不是满地的鲜血,岑渊几乎不敢相信商弈庭是受了重伤,更惊讶的却是商隽。他见过商弈庭的武功,受了重伤后绝不可能胜过自己,可此时的商弈庭剑术更为精湛,像是平白多了好几年的修为。而岑渊并未离开,还在盘膝打坐,像是等回复气力后便要上前围攻自己,心下略一犹豫,于是清啸一声,翻身向后疾跃,竟想逃走。
若是他有了一拼的心思,未必没有斩杀商弈庭的能耐,但就因为商弈庭多出的这些修为让他有了惧意,怀疑商弈庭一直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商弈庭并不是他印象中的商弈庭,多了三年的生死参悟,商弈庭的武功有了更高的进境。
拼死相斗时,决定胜负的往往不是武功,更多的取决于意志和信念。商隽转身逃脱时,便已注定他败了。
商弈庭竟也使出轻功,追逐而去。
岑渊想将他叫住,但知他斗志上时,必然不会听自己的话。然而此时的商弈庭便如负伤的野兽,潜藏的残忍几乎是完全激发出来,却是比野兽更冷静可怖。
两人身形极快,岑渊的脚力已追赶不上,只能循着商弈庭落下的血迹跟上前去。
远远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几乎和人差不多高的芦苇丛,消失了踪迹。忽然剑声极快地响起,显然两人又交上了手。像是两人快剑拆了上百来招,只听一声惨叫,剑气破空之声登时消失。
岑渊站定脚步,在这一刻之中,他担心赢的人如果不是那个人……
忽然间的恐惧笼罩了他的心,直到他看到商弈庭摇摇晃晃地拖着长剑,一步一步地从芦苇丛中走出,面色苍白如纸,身上鲜血淋漓。
看到他时,商弈庭竟然露出了一个极为好看的笑容,只可惜这一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让他软倒在地上。
岑渊连忙上前扶住他,却见他十分清醒,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还要去摸他的手。
他任由他抓住了自己,心中五味杂陈,已知自己心中,虽然能承受离他而去的痛苦,却是万万不能接受他死去的事实。
商弈庭上下扫了他一眼,虽然狼狈至极,却是充满了昂扬自得的神情,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战利品,接着面色一变,显然是发现岑渊衣衫有些不整,「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岑渊摇了摇头,只打算回去后悄悄将那两枚松针摘下。他刚才忧急于心,竟是没注意到自己,那松针似硬实软,行走时又刮到衣裳,酥麻得令他生受不住,也不知有没有断在里面。
「我就知道!」他的神色尽数看在商弈庭眼中,气得商弈庭完全控制不住自身的冷静:「我早该杀了他!」
有些人气血亏虚时便会身体衰弱,商弈庭却是更为精神,让岑渊颇为无奈,小声道:「庄主,你还是休息一阵吧。」狠了狠心,往商弈庭的昏穴上按去。
商弈庭表情极为不甘,但却是无法阻止岑渊了。
许是为了他的声名著想,商弈庭并没有让弟子们暗中埋伏。商隽或许是让人接应的,只是没逃到接应的地点,就已被人所杀。
回想起刚才商弈庭浑身是血的模样,便如地狱中杀出来的杀神,完全不像他此时安静躺在自己怀中的样子。
岑渊完全不明白,他为何对着自己的堂叔有这么大的恨意。
商弈庭看似伤得极重,其实只不过失血过多,只需休养些时日便好。岑渊将他带回庄中,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开了补气血的方子,也只说是无碍。过不多时,便有下属来请示内奸应该如何处置。
商隽留在庄中的探子向商隽告密,商弈庭来不及处置,便让人看押着。原来商弈庭一直让人注意商隽所属势力的动静,他当初的建议,商弈庭是的的确确听进去了。他的转变真是大得惊人,岑渊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庄中肯定还有残余的内奸,商弈庭自然存了杀鸡儆猴的意思,要狠狠处置他们一番,但商隽已死,内奸都成了废弃的棋子,若是过于狠辣,怕是令人心寒。
商弈庭已然苏醒过来,有气无力地道:「头都砍下来,挂到议事厅外面的大旗上去。」
岑渊小声道:「他们的亲属还在庄中,看到了怕是过于悲恸。」
「妇人之仁!」商弈庭冷笑,对下属吩咐道,「亲属通通没收家产,赶出山庄,让他们讨饭去。本庄上下,一概不得施舍他们一文钱。」
下属应声退下,岑渊知道不能阻止什么,叹了一口气。
「你对他们这么心软,难不成商隽贿赂了你?」此时房中无人,商弈庭立时开始口不择言,「我才离开多久,你就倒戈了?在山下时我问你的话你居然敢不老实回答,你……」他说得太急,不由得咳嗽起来,小腹处的伤本已包好,此时渗出不少血迹。
岑渊不由得有些慌乱,上前扶住他,一手轻拍他的背:「庄主息怒……」
商弈庭趁着他近在身前,伸手一扯,将他衣带扯开,竟要去剥他衣裳。
方才仓促之时,岑渊只将松针取出,但胸口血迹仍在,唯恐被商弈庭看出,他脸色微变,当即将衣带从商弈庭手中扯过,紧紧拢住衣襟。
这种心虚的反应登时让商弈庭震怒:「脱,给我把衣裳脱了!」
岑渊发现他竟然忘了两人还在吵架当中,此时竟然觉得对不起商弈庭,但衣裳是万万不能解的,于是小声道:「庄主还在病中,不宜风月。」
商弈庭气道:「我都快死了,还风月什么?」
他如此中气十足,哪有半点要死的样子,岑渊不由得心下叹气。正在这时,丫鬟已将药煎好,呈了上来。
岑渊连忙道:「庄主先喝了药再说。」
商弈庭登时又恢复为刚才奄奄一息的模样,有气无力地道:「喝药也是没有用的。」
岑渊左右为难,虽然他病情不重,但不喝药也怕出意外,只好道:「等庄主病好了,不管怎么样都随庄主,庄主又何必急在一时?」
他这话已是相当于原谅了商弈庭,商弈庭面上露出喜色,但旋即更是恼怒,「你连这个都肯答应,都不愿脱衣裳,你让我怎么想?他是拿刀子划伤你了么?还是打了你一掌留了掌印?你不给我看,那就让我死了罢,反正你不信我,不理我,还不如不管我,让我死了个干净。」
岑渊无可奈何,只得将药碗放到床前的矮凳上,顿了一顿,才去解了衣裳:「他当真没对我做什么。庄主要看,那就看吧,只是看完之后,要将药喝了。」
那松针已被摘下,不过留几个微小的血孔,纵是商弈庭瞧见也未必注意得到,纵是注意到了,也未必知道是怎么弄的。若是一直拒绝,反而让他起疑心。
衣裳缓缓坠落于地,商弈庭勉强坐起身来,凝目注视片刻,登时大怒,一脚将矮凳踢翻,那碗药汁也连带被掀翻了。
「商隽欺人太甚!」
岑渊慌忙道:「庄主为何如此生气?」
「你还敢问?」商弈庭气得胸膛起伏不平,「你乳头是不是被他用针刺的?」
「一点小伤……」
「闭嘴!」商弈庭冷冷地道,「你屡次狡辩,还敢瞒着我,不是他刺的,难道是你自己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