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南思微微动了动鼻翼,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还未来得及抬头就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端起了眼前的药碗,缓缓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碗被重新放回来时,刘欣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南思,你跟着朕有多久了?”
“十四个月零三天。”南思不假思索的回道。
“哦?”刘欣叹了一声:“已经这么久了。朕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跟只家养的小兔子一样,一双眼睛哭的通红,看上去胆怯怕人,内里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念念不忘自己的家人。”话锋一转,刘欣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姐姐如今可好?”
南思不知他何意,也不敢冒然搭话,只静静的低头站着听他说话,听到这里便小心回了一句:“承蒙陛下恩典,不仅救了姐姐还指配了婚事,南思感激不尽。姐姐现在过的很好,听姐夫说年前又生了个小外甥,小家伙白白胖胖的很是聪明可爱,一家人都乐坏了。”说起自己的家人,南思的脸上不觉荡起愉悦的笑。
刘欣一只手支在脸侧,另外一只手手放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案台,道:“这就好。”说完便微微眯起了眼,似乎在养神。
南思等了半晌,见他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就收拾了碗筷准备下去。刚走到殿门前打开门,眼前一阵恍惚,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越过自己伴随着惊慌的尖锐喊声:“陛下,不好了,兰容华她……”
刘欣蓦地睁开双目,情急之下闯进来的张公公被他不悦的眼神一扫,心中一悸竟忘了话还没说完,扑通一声伏身跪在地上沁了一头冷汗。
刘欣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张公公暗地里捏了把冷汗,带着明显的哭腔回道:“陛下,兰林殿那边传来的消息,兰容华她……小皇子可能不保……”
“咣当”一声,茶盏被扫落。南思心里突地一跳,手跟着不禁一抖,碗筷差点掉在地上。虽然他知道刘欣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董燕而是另外一个不在这里的人,但身为上位者不能没有子嗣,登基四年,这是刘欣的第一个孩子,也许会是他唯一的子嗣。日夜陪在刘欣身边,南思看在眼里,刘欣对这个孩子有多么在意花了多少心思,而如今……担忧的回头看了眼刘欣,果不其然,他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还未等南思有所动作,刘欣阴沉着脸继续问道:“御医那边怎么说?查清是怎么回事了吗?”
张公公谨慎斟酌着回答道:“御医说是误食加了红花的点心。”
红花会导致小产,有身孕的人禁止服用,这是宫中的禁忌,而御医院对红花的用量去处更是有着明确的记录在册。刘欣紧皱着眉头问道:“哪里来的红花?”
“这……”张公公面色犹豫着不敢回答。
刘欣厉喝了声:“说!”
张公公不由抖了□子,嗫嚅着回答:“据兰林殿的宫人回报,皇后今日去探视了兰容华。”在宫里当差的人,哪个主子都不敢得罪,早就练就了人精一样的说话技巧,凡事不需直接说个清楚,只需旁敲侧击说个一二点到即止。
“皇后?”刘欣重复了一遍,拍案呵斥道:“放肆!皇后贵为一国之母贤良淑德,岂容你们这些小人背后编排!”
张公公抖筛一样抖个不停,哆哆嗦嗦求饶:“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刘欣大怒着连踹了他两脚,强撑着站起身来吩咐南思:“去兰林殿。”
南思忙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宫人,赶紧过去扶他。旁人不知,南思对他的腿疾却是清楚的紧,刘欣身体日渐衰弱,双腿几乎到了软弱无力的地步,别看他刚刚踹那两脚狠戾,其实到了人身上基本上就没多少力道了,现在站起来更是吃力,面上一派淡然之色,实际上不知要承受多少痛楚。
兰林殿内一片忙乱,看到刘欣进来,守在外面的宫人们跪了一地,而内室则不断有宫人来回不断进出端走一盆又一盆染了血色的污水。刘欣由南思扶着坐在上位,问站在一旁的柳世映:“怎么样?”
柳世映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兰容华无恙,只是孩子……”顿了顿,柳世映面色不佳艰难着说道:“是男婴,微臣罪该万死,没有保住小皇子。”
刘欣蓦地握紧了拢在袖里的手,按捺住满怀悲痛的情绪,面上看不出一分情绪的直直看着他,沉声问:“怎么回事?”
表面越是平静内里就越是波涛暗涌,柳世映深知这个道理,双腿一弯跪在地上道:“容华每日的饮食都有专人照料,应是无碍。问题出现在下午所食的百花糕里,微臣仔细查看过了,里面掺有大量红花等容易使人堕胎的药物,因为被糕点中百花的香味遮盖,所以不易让人察觉。容华只用了一块,用量不足以造成滑胎,引起滑胎的主要原因是……”微微沉吟了一下,柳世映接着道:“是容华身上所佩戴的香囊里隐藏的麝香。”
“麝香?”
柳世映应了声“是”,复又道:“香囊是容华贴身所配,是以微臣没有觉察。依微臣看,恐怕容华戴在身上已有数日,再加上今日所食红花的药效,两物合在一起对常人自是无大碍,然而对于怀孕之人就犹如虎狼之药极为凶险。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恐怕容华都难以脱险。”
刘欣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的后宫不像先皇那么庞大,只有皇后与董燕两人,若不是当初看错了人,将董燕认作了董贤,也许后宫至今也就唯有皇后一人。是以他的子嗣也就异常单薄,从登基到现在唯有这一个而已,没想到千方百计的防备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他本身对女色就不太看重,自从遇到董贤之后更是没有心思再立后宫,对董燕好一方面是因为她是董贤的妹妹,另一方面是身为上位者必须要有子嗣,没想到孩子还未出生就夭折了。种种不利的证据都指向皇后,皇后是傅太后的亲侄女代表的是傅家,而傅家又是如今唯一能与王家势均力衡的势力。众人皆知糕点是皇后送来的,若不处罚皇后,则难掩悠悠众口更无法对董家交代;若处罚皇后,则无疑是在朝堂上当众给了傅家一个耳光,必会惹怒傅太后,而他现在还不想跟自己的祖母翻脸。背后之人真是好计策,一箭双雕,不仅除去了他的骨肉,还想借此机会斩断他的左膀右臂。
虽然明白皇后是被人利用了,刘欣还是忍不住一阵厌烦,皇后是傅太后为他选的,目的不言而喻,让她受点教训也好。冷哼了一声,刘欣道:“传朕旨意,命皇后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踏出昭阳宫一步!”
旨意刚下,立即有宫人接令。南思站在一旁小声道:“陛下,事情还没查清……”
刘欣瞥了他一眼,南思立即噤声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妄加进言。
刘欣环视了一周,沉声问道:“平日里服侍兰容华的是哪个?”
宫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终于有人上前一步低着头嗫嚅着回答:“回陛下,是锦音姑娘。”
“锦音何在?”
“回陛下,锦音姑娘在内室。”
“叫她出来,朕有话要问她。”刘欣皱着眉头不耐道。
不多时,就有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宫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在刘欣面前垂手低头站好。
刘欣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双目红肿脸上仍有泪痕,一副伤心过度的模样,问道:“锦音,容华身上的香囊你可知是谁所送?”
锦音一听之下惊慌失措的抬了抬头,又迅速低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回道:“小姐身上所用的巾帕香囊都是锦音一手操办……”
“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罔上!”刘欣怒喝道:“麝香乃宫中违禁之物,你从何而得?”
锦音蓦地抬头,睁大了一双眼睛:“麝香?”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锦音不可置信的猛然摇头:“不可能,香囊里我只放了有利于小姐安眠的香料,怎么会有麝香?”一只绣功精湛的香囊被柳世映送至她面前,刘欣又问:“这可是你绣的?”
锦音一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而又用力摇头,连声否认:“不是,陛下,这不是我绣的。”
刘欣冷冷道:“朕已经找老宫人检验过,针脚出自一人之手,与你所绣之物毫无一二。你还想否认?来人——兰林殿锦音欺主害上,罪当处死,拉出去!”
锦音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陛下,这真不是我绣的。锦音与小姐情同姐妹,怎么会陷害小姐和小皇子!求陛下开恩啊!陛下,锦音是冤枉的,是冤枉的……”
女子哭喊的一声比一声凄厉,饶是被两个强壮的宫人拖住,手指还是紧紧的扣住地上的砖缝不肯放弃。南思心中不忍,看着刘欣
阴沉的脸却又不敢开口求情。眼看着就要被拖出殿门去,锦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喊了一句:“陛下,我有证据证明我是冤枉的!”
刘欣闻言微微抬了抬手,拉扯她的两个宫人马上松开了对她的束缚。锦音连滚带爬的爬到刘欣脚下,仰起一张被泪水冲的乱七八糟的脸,急切道:“陛下,我想起来了,这个香囊是……”声音戛然而止,南思眼睁睁的看着女子耳鼻口中涌出大量鲜红的血,瞪大着双眼软软的倒在地上。柳世映上前查看了一番,转过身来回道:“是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