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以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慢慢道:“爱卿此次前往说服匈奴单于立了大功,可要什么奖赏?”
王昭半低着头道:“为陛下做事是为臣的本分,臣不敢要什么奖赏。”
“哦?”刘欣起身,走至他面前道:“若朕没记错,爱卿可是尚未娶妻?”
“国不定何谈家?眼下之势,在外各异族对我大汉虎视眈眈;在内各地百姓暴动不安。我大汉一日不稳,王昭便一日不娶妻。”王昭一字一顿清楚道。
刘欣击掌赞道:“真丈夫!”说完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道:“王校尉果真是因此事才不娶妻?”
王昭猛然抬头:“陛下此话何意?”
刘欣眯眼笑道:“朕何意,你心中早有计较,何须多此一问?”转而问道:“你姓王?”
“是。”王昭不躲不闪的跟他直视,不卑不亢道。
“你是那边的人?”
“是,”唇边微微绽开一抹嘲讽的笑,王昭掷地有声道:“也不是。”
刘欣饶有兴趣道:“哦?为何又不是?”
“我的身份注定我是王家的人,这是爹娘给的,我无法改变,”王昭眼里闪过一抹坚定道:“但若是危及他,我便不是。”
刘欣嗤笑一声,道:“王家势力遍布天下,连朕都奈何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校尉,又能做的了什么?”
王昭无视他的嘲笑,直视着他道:“你可敢为他抛弃这天下?”
刘欣闻言一愣,王昭笃定道:“身为一国之君,不管是为刘家还是为百姓,你都无法放下这江山社稷。而我若是想带他离开,谁敢挡我?”
刘欣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会跟你走?不要忘了,他不是女子!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岂会依附他人?”
王昭也笑,不过这笑带了几分狂傲:“陛下怎知他不肯跟我走?”
刘欣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大笑道:“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两人目光交汇,有些话不用言语说明便可了解。棋逢对手,刘欣对眼前之人不由动了惜材之心。
王昭临走时,刘欣忍不住问道:“你不问朕为什么?”
王昭顿住脚步,头也不回道:“为何要问?不关己事,何必自寻苦恼?”
刘欣愣怔片刻,自嘲笑道:“粗中有细,刚中带柔,真君子。可笑朕怎么会把你看成是一介莽夫。”
王昭默然站了一会儿,道:“若是他要我做莽夫,我便做了又如何?”说罢便大步离去。
刘欣立在那里,脑中来回想着他这几句话,心中百般滋味涌上,竟呆愣了半个时辰,直到南思端药进来唤他方回过神来。
“陛下,”南思放下手中的药碗忙扶他坐下,“陛下有什么事情唤南思一声便是,这么长久站着,腿如何受的了?”
刘欣回过神来,看着手边的药碗,心中突然生出烦躁之意,手一挥便将碗筷尽数拂落到地上。南思吓了一跳,抬头见他阴沉着脸,晓得他心情不善,便更加小心的唤道:“陛下。”
“出去!”刘欣怒喝一声,南思惶惶跪在地上,慌乱着道:“陛下——”
“出去!”刘欣又喝了一声。南思见他正处盛怒之中,无奈只好收拾了碗筷下去。
喝退南思,刘欣重重坐回榻上,以手遮面,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初时双腿只是疼痛难忍,到现在小腿已是渐渐失去了知觉,恐怕再过段日子,能不能行走尚不可知。自己如今这个样子,跟废人又有何异?
“阿贤,这边。”远远的,董贤就看到周府门口立着一个人朝自己招手。董贤快步走上前笑道:“阿绍。”
这日是周老爷子的笀辰,是以请了朝堂之上众多大臣前来赴宴,董贤与周绍交好,自然也在被请之列。
两人刚要进府,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朗声唤道:“大哥。”
董贤回头,见王昭正大步走来,周绍狐疑的看着两人,董贤笑着为二人介绍:“这是我义弟。”
周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人已到齐了,我们快进去吧。”
三人一起往府里走去,沿途碰到不少世家子弟,看向董贤的目光时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异样,待几人过去后,又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
王昭是练武之人,耳力自是比常人好,那些话一字不漏的传入他耳中,脸色不由渐渐阴沉起来,手握成拳咯吱作响青筋直爆。董贤正与周绍相谈,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心道:“显明,怎么了?”
王昭摇摇头,刚要说无事,就又听到身后一人肆意辱骂的声音,声音之大,连董贤也听得一清二楚。王昭回身,两步上前拎起那人的衣领挥拳打去:“你说什么!”
那人是个儒生,本就瞧不起董贤一行,就见王昭做武人打扮,更是不放在眼里,眼见王昭的拳头要落下,硬撑着胆子嘴里不依不饶继续道:“佞幸当道祸国殃民,汉之不幸,国之不幸!”话未说完就挨了王昭一个拳头。
周围的人见同伴遭了难,又见王昭身材魁梧,不敢贸然上前,只提高了声音议论纷纷。“看样子也是个读书人,怎的如此不知廉耻!”“不过是以色侍君,能得意到几时?”“好好的男子汉大丈夫,偏要做那女儿态去后宫争宠,真令人不齿!”“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我听说成亲一年多,新娘子还没动静呢!”“保不齐就是如此。”……
越说越不堪,亏得还是一群儒生。董贤冷眼看着一言不发,王昭却是忍耐不住,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揍的找不到牙才解恨。
人越聚越多,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董贤制止住王昭挥向众人的拳头,淡淡道:“走吧。”
王昭恨声道:“大哥——”
董贤将所带的厚礼交给周绍,歉意道:“董贤今日此行不当,改日再来拜访周大人。”
周绍忙拉住他,慌忙道:“阿贤,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你……你别生气。”
董贤挣开他的手,淡淡一笑,道:“告辞。”说完也不顾周绍的脸色如何难堪,拉着不情愿的王昭便往大门处走去。
众人虽是对他百般不齿,却也不想在周府闹事,自发的让出一条道来,侧目看他离去。
“大哥,”王昭挣开他的手,怒道:“大哥你为何要拦着我!”
董贤看了他一眼,难得严厉道:“不拦着你,难道让我看着你把周府请来的嘉客都打个遍,让他们都看尽笑话不成!”
王昭不情愿的嘟囔着:“要是能打个遍倒好了。”
董贤缓了缓脸色,道:“就算把那些人都打了,外面的人呢?悠悠众口,你如何都堵上?”
王昭语噎,道:“那就任由他们这么说不成?我看不下去!以后若是碰到一个我就打一个,碰到一双我就打一双!”
董贤默然不再接他的话,两人并肩走着,一时静然无声。
半晌,董贤才又开口,轻描淡写道:“古往今来,皆是尘埃。任由他们说下去又如何?反正于我伤不到一丝一毫。”
王昭愤然道:“大哥!”
董贤笑了笑,安慰他道:“好了好了,好好的一顿饭没吃着,赶紧找个地方吃饭才是正事。”
王昭看他如此,也不好再接着说下去,只好转移话题道:“这里距清风楼不远,就去那里吃吧。”
董贤点了点头,道:“我们初在长安相遇时,你请我吃的那道菜,我还记得清楚,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吃到。”
王昭瞬间被他勾起了心思,问道:“哪道?”
董贤舔了舔唇角,做出一副馋猫样,道:“烤乳羊。”
王昭笑道:“那次是我特意从草原带来的,大哥若想吃烤乳羊,还须去草原吃才是正宗。夜幕降临的时候,一群将士围着篝火,面前一只烤的金黄透香的乳羊,舀刀割下一块咬一口,再喝一口浓浓的烈酒,哧溜——那滋味,真是再爽快不过!”
回想着草原的生活,王昭话匣子就打开了,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话。待反应过来时,董贤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王昭心中顿时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就被董贤按在怀里暴打,边打边骂:“我让你馋我!明知道我吃不到还说的这么详细!你故意的是吧?大哥我今天也请你吃道菜——爆炒栗子!”
王昭虽然不懂爆炒栗子什么意思,但看他打的开心,那些不顺心的事似乎丢在了一旁,就任由他按着打。一路打打闹闹,王昭不断求饶,两人笑声不断,引得路人皆侧目而视。直到清风楼落座,董贤方松了手,随意点了几个菜,两人边吃边聊,王昭捡了军中的一些趣事讲给董贤听,酒过三巡,王昭望着董贤郑重道:“大哥,你跟我去塞外吧。”
“嗯?”因为心中苦闷,董贤不觉便多喝了几杯,这会儿已经微微有了些醉意,听到王昭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一声。
“大哥久在长安,不如出去走走。塞外人虽不多,却也少了这些恼人之事。军中兄弟个个都讲义气,是真汉子,不像长安的这些愚儒,只会呈口舌之快。若当真胸怀天下,何不去驻守边地保我大汉安宁?可见都是只会口舌相争的无能之辈!”王昭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拍案而起:“大哥,跟我去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