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想了几秒钟,董贤当机立断,决定跟上去。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前,刘欣看到是他,也不阻止,只把头别过去一声不吭的继续走。
转转折折不知道走了多久,人影渐渐稀少,人声渐渐远去,耳边听到的唯有蝈蝈知了的声音,脚下是晕染了月色的小径,董贤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不知。”刘欣这回说的倒是实话,他心中难受,只想着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躲躲,便漫无目的的专拣小径走,哪里会事先想好去哪个地方?
难得董贤没有反驳,只微微叹了口气,拣了个平稳的地方坐下,顺手拍了拍旁边的地方,言简意赅道:“坐。”]
面前是一片小小的水面,在月光的照射下如同浸了水银一般银光粼粼,两人并肩坐着不说话,董贤侧头看着刘欣紧紧抿着的唇,所有安慰的话在失去至亲的悲痛前都变的苍白无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董贤终是踌躇着开口道:“生离死别是人世常事,你……节哀。”酝酿了许久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下去,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董贤懊恼的拽了把手边的野草泄愤。
刘欣像是木偶般,目光直直的盯着水面上一处,不说不动,昔日嬉笑怒骂之色全然不见,只有一张平静到毫无生气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现出一片惨白。
董贤再回过头来看时便吓了一跳,不由双手按住他的肩,凑上前挡住他的视线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小声叫道:“刘欣。”试图拉回他的神志。
刘欣茫然的目光在董贤脸上搜索了一番,直至与他眼睛对上,方有了焦距,眼神逐渐明朗起来,紧紧抿着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是你。”说完全身松懈了一般,伸手环抱住他,把头沉沉的埋在他的后脖颈,沉声呢喃着:“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董贤静静的任由他抱着,肩头一阵湿意逐渐蔓延开来,想要回头,却被刘欣按住,沙哑着嗓子道:“别看。”
心知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脆弱的一面,董贤了然的听话待着,不知过了多久,搂在腰间的手忽而用力紧紧抱着他,勒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刘欣似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语,低低道:“圣卿……我只有你了呵……”
董贤闻言一震,下意识的大力挣开他的怀抱。刘欣冷不防被推开,踉跄着后退几步,怔怔的对上他歉意的眼,忽然自嘲一笑,道:“是了,你从未相信我,又怎会陪我……”
即使是在月光下,董贤也看的清楚,刘欣眼里浓烈的哀痛悲伤,心里陡然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微微别过头掩饰自己的狼狈。那边刘欣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摆上平日里那张威严肃穆的面孔,淡淡开口道:“回去吧。”
40第四十章
宫里早闹哄哄的乱成一团,帝太后薨,陛下莫名消失,皇后哭的不省人事,董容华又什么都不懂,张公公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殿门口团团转,直到看见刘欣无恙归来,这才舒了口气,抹把汗迎上去,小心觑着他阴沉的脸色唤了声:“陛下。”
刘欣点头,黑暗暗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沉声道:“让她们都下去吧。朕想跟母后独处一会儿。”
“是。”张公公将他的话传下去,殿内的人领旨,七七八八的逐渐退下,就连皇后也被宫人搀扶着出宫。
偌大的宫殿内一时只剩下张公公与董贤。董贤跟着刘欣一路过来,这会儿站在他的身后颇有些尴尬,刘欣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跟着别人一起走还是继续待着。
刘欣沉默着走到帝太后榻前跪下,近乎贪恋的凝视着她仿若睡着的容颜,久久不语。
“大人,”张公公轻轻唤了一声董贤,见他回头,方小声道:“陛下吩咐小的,让小的送大人回府。”
董贤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不知刘欣为何会这么安排,视线落在背对着自己的人身上,话却是问身边的张公公:“陛下何时……”
“不久之前,”张公公一边回答一边引着他向门外去:“大人跟着小的这边请。”
跨出殿门的时候,董贤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刘欣依旧垂头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身影在空寂的宫殿里显得越发单薄寂寥。心底突然涌上些许怆然,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轻弹是因为未到伤心处,伤到极处,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茫然。从水边回来到现在,刘欣都默然不语,这会儿更是连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到,董贤有些不安又有些忐忑,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闭上,转身跟着张公公决然离去。
“母后,”耳边传来殿门关上时厚重的声音,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刘欣一人。半跪在丁太后榻前,刘欣眼里一派痛楚中夹杂着茫然,对着她低声喃喃道,“母后,你从小教导孩儿,要做个心怀天下的好皇帝,我也依照你的嘱咐不敢有半点差池。可是,你怎么没有告诉孩儿,若是碰到情字,该如何解?我……”像是小时候一样,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偎在母后身边诉说着自己的心思,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了母亲温暖话语的安慰。
月亮不知何时隐藏进厚厚的云层中,夜色愈发浓厚,只有几盏宫灯在夜风中摇摇欲坠,闪着点点模糊不清的亮光。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张公公哈腰进来,轻声道:“陛下,办妥了。”
前方的人微微颔首,道:“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陛下。”张公公还待说什么,抬眼看到前方的人背对着他微微摆手,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恭敬道了声“是”方躬身退下。
“你有心思?”男子大大咧咧的光着膀子坐在床榻上,粗大的嗓门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董贤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在这里藏着,尽管大声吼。”不去管那人诧异的目光,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凉水灌下去,又凉凉道:“反正被官府抓走的不是我。”
男子听他说自己嗓门大,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讪讪的摸着鼻子,又一听他这么说,顿时火上心头:“你!”
董贤慢腾腾的舀起帕子沾了水擦把脸,道:“我怎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的话,你大可试试。”
男子却收了怒气,舀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抵着下巴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你有心思。”这次是肯定,而不是疑问。
董贤正默默思量着刘欣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突然笑了,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心思?”
男子洋洋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头,道:“这里。”董贤的脸突然在面前放大,眼里是自己捉摸不透的神色。男子没有防备,不由惊了一下,身子往后仰了仰,董贤慢腾腾道:“我与你仅限于救与被救的关系。其他的事情,你莫要多问,也莫要多管。”
话音刚落,人已经在自己两步开外,一来一回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男子还未回神,愣愣的看着他动作优雅的吹了灯,温润的嗓音在瞬间黑下来的屋子里响起,充满警告的意味:“管好你的嘴,送你一句忠告,切记祸从口出。”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对面的软榻上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隐隐约约勾勒出人形。良久,除了窗外的风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男子出了会儿神,无趣的躺下,睁大了双眼看黑压压的床顶,他白天睡的多,这会儿自是睡不着,只好睁着眼睛想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仍是那人不断翻身的响动,男子终于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喂!你睡着了没有?”
脑子里全是刘欣的话,董贤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许久还是睡不着,猛然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带了怒气,低声吼了一句:“干什么?”
“呃,”男子挠了挠头,虽然知道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还是翻了个身转朝他的方向,道:“我看你有心思,想帮你。”
董贤心里正乱成一团的,闻言冷笑一声,道:“帮?怎么帮?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弃我的条件。”半晌,没有听到男子的回答,董贤想着便不由有些懊悔,说不定他是真心想帮忙,自己迁怒于他,确实不该。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热,想要道歉却又拉不下脸面,不道歉又着实过意不去,正左右为难间,听到男子道:“睡吧。”没有起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两人静静的躺着,各存心思,谁也没有睡着,寂静的夜里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董贤又翻了个身,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叫了声:“阿黑,你睡了吗?”故意叫了自己为他取的名字,企图缓解沉默的气氛。
男子低低的“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察觉他没有生气的意思,董贤忐忑的心放进肚子里,双手交叉叠在脑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踌躇着开口:“你们那里,跟大汉有差异吗?”
男子似是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方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