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满目山河空念远 (吴骅)

而大哥，既然你敢在“真龙天子”的地盘上挖墙角，看来大千岁的位置是坐腻了！

◆ ◆ ◆ ◆

康熙三十八年年初，由于去年腊月的一场风雪，体弱年岁渐高的佟佳氏贵妃染上了风寒。康熙帝对这个表妹到底心疼，将本来南巡的计划推迟了半月。然而去年就拟定了的日程并不会为一个深宫妇人有本质上的变更。遂康熙帝特命雍郡王胤禛留在京畿，为妃母侍疾。

二月初，康熙帝颁布了南巡诏旨：一切供给，由京备办，勿扰民间。随后着令皇长子多罗直郡王胤褆，皇三子多罗诚郡王胤祉，皇五子多罗贝勒胤祺，皇七子多罗贝勒胤祐，皇八子多罗贝勒胤禩，皇十三子胤祥随驾。

此一次将太子与雍郡王同时留在京中，其实已暗暗有让雍郡王辅佐太子之意，然却未明着下令，想来一是要考察太子；二也是要试探雍郡王；三亦有让太子考量雍郡王的意思。

殊不知，此番做法正中雍正爷下怀。

临行上路的前夕，雍正爷嘱咐胤禩同胤祥相互照拂，胤禩尚不疑有他，笑着应了，又提了一嘴小九小十。十三倒是挤眉弄眼地同四哥拍胸脯：我会替四哥看好八哥的。被雍正爷赏了个毛栗子。后来，雍正爷跟在太子恭送圣驾的队伍之中，看着八弟骑着马越行越远，心头隐隐有了些这个人又快要脱离自己羽翼了的冲动……

不行、八弟，你这辈子，只能是朕的人！

二月下旬，由佟家势力所安插在康熙南巡先锋队中的人马，在浙江找到了刚过而立之年，三试未中的邬思道，将其秘密带回京畿，在雍郡王府上充作“幕宾”。别得暂且不管，且卜算一番前途、天候如何。

与此同时，雍正爷并未能寻找到当年江湖术士张明德的那个门派，遂转而北上盛京，利用这几年自己培养出来的一系列钉子、眼线，寻找有名的“会道门”。“会道门”史于元末明处，已鬼神迷信为依托，利用不同手段诈骗钱财的江湖诸左道合称，专司“算命”、“弄鬼”、“风水局”。他们并非真正的术士，但是蛊惑人心、体味人心的手腕往往更胜清修圣贤。

雍正爷寻找“会道门”意在两点，其一，大千岁胤褆生性信奉鬼神，既敢动他的人，就别怪四爷心狠提前将你拉下马；其二，会道门绝非好物，历朝历代鼓吹农民起义、宣说另立新君，大清以来挑头号召“反清复明”的都乃这帮人；造谣生事、坑害百姓，只为了从中渔利。这也是四爷在雍正朝才调查出来的讯息。

既然会道门贪财，大千岁贪功，便趁早撮合在一处，一网打尽！

三月下，四爷党的心腹骨干为他带来了一人，天然观的玄真道长，梅玄机。

雍正爷在下属一个郊外庄子里，隔着屏风改换声音，密会梅玄机，软硬兼施许已大利，趋势其在四月圣驾返京之后攀上大千岁胤褆。只肖煽动其伺机争宠，否则一旦太子稳固，便再无他机会。

梅玄机只道这又是一位“欲撼动大清的富豪志士”，何曾晓得几十年后才会昌盛繁荣的会道门，早在这时便因由一只返生老鬼，落入了政府眼底。思量数日都未觉察有异，反暗自庆幸又遇上了个“一哥、傻袍子”，美滋滋地欣然应允。

而太子一边，藉由入宫时常探视妃母之便，雍正爷依上一世的经验，摆出了一副无心庙堂的姿态，在太子的百般试探之中伏低做小，谨言慎行。却早已买通了太子手下之人递送情报之人，在回传消息中添油加醋的描摹一番“南巡江南，直郡王胤褆、诚郡王胤祉如何得宠”之消息。

太子爷自康熙三十三年大千岁初次倒台伊始，便已同皇父三年鼎足；康熙三十六年起，又屡屡犯错，为皇父所不喜；更有甚者，噶尔丹一役结束之后，皇父似有重抬大千岁胤褆同他作对之意；甚至在三七年审理噶尔丹后，日渐隔开他与诚郡王胤祉。一时之间，宫内被捂住了一只耳朵、一只眼睛的太子爷如同失去方向感的蜜蜂。四爷虽无能力将太子身边的人尽数架空，那样做也太过冒险，但是他绝对有方法让二太子混淆视听、迷失方向。

坑一个也是坑、扯两个也是扯。梅玄机都抬出来了，索性不差多拽你一个胤礽。

朕返生十一年，等得也够久了。

一切布置稳妥时候，游历一番江南美景的康熙帝班师归朝了。

提前二十日先行回朝的直郡王胤褆，很快在与要好宗室吃酒时候，听闻京中最近来了位高道，能料事如神，断事入微。本就信奉鬼神天命之说的直郡王，一来二去砰然心动。加之归朝之后太子显而易见地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很快地，在第十日的傍晚，他主动拜谒了外城中租房暂居的梅玄机。

会道门既然是职业做扣，自然会将扣做的天衣无缝。梅玄机并非单独前往，当他发现此乃一票“大活”之后，很快从老家招来了数名徒弟，在直郡王回京一月之前，奉雍正爷暗中授意，在外城散开声势，通过只给达官显贵偶尔相面，提高神秘感与身价。直郡王的初次上门，理所应当地被阻挡在了外面，梅玄机只道这位贵人时运有阻，尚不到火候，蛇打七寸，将直郡王唬住了三分。过了几日，并非完全无脑的直郡王令一通房大丫鬟，假扮幽怨贵妇人上门求卜。梅玄机是在江湖上闯荡了二三十年的老油子，一套“英耀”加“千隆问屈术”[注12]，很快摆明这丫鬟只是为主前来。女子最易惑人，亦最亦被惑之，返回禀报后，直郡王对这梅先生愈发有兴趣。终于，在前后憋了胤褆将近二十日时候，逮住了康熙帝赞赏此番随行皇子的机遇，梅玄机发出了一封拜帖，只书“时机将至，望与尊上会面”，胤褆欣然赴约。

次日，梅玄机被请入了直郡王府邸充作食客。

另一厢，就在直郡王忙着拜会梅道长时候。雍正爷着邬思道算准了个“有点玄机的黄道吉日”，将此情报塞进了钦天监自己耳目手中。并嘱咐早已在数次请平安脉时，连敲带打被他收为己用的刘声芳，皇帝南巡归朝，积压公务诸多，理应提炼提炼“丰精五味散”，让圣上愈发龙精虎猛，前朝后宫两相宜。彼时各位太医皆有供奉补药的习惯，刘声芳只当雍郡王揣度圣意、予他良方，反而千恩万谢地去了。

经过提炼加工的“丰精五味散”，很快被送到了康熙案前，一同送去的，还有二十日之后月圆之日，是个适宜“谒陵”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

东陵距离京城并不十分遥远，被“丰精五味散”滋补的肾气充足、肝火上炕的康熙帝心情愉悦，表示江南富庶、百姓安康，但仍有官场隐患、河道之乱，理应告知列祖列宗，祈求继平乱北狄之后，中原也能兴旺昌隆。

遂于五月初，康熙再度启程，着令皇长子多罗直郡王胤褆，皇三子多罗诚郡王胤祉，皇四子多罗雍郡王胤禛，皇五子多罗贝勒胤祺，皇七子多罗贝勒胤祐，皇八子多罗贝勒胤禩随驾。

抵达东陵的第二日清晨，雍正爷早起出了行宫屋门，但见天际朝霞红沁、祥云瑞霭，唇角勾出一抹微笑。

然而，他终究没忍住，眼瞅着隔壁的胤禩晨起尚有些迷糊，只打发郝进取去热水洗漱、穿祭祀礼服。便在行动先于大脑之前将人堵回了屋中，已晨起露重为由，软硬兼施地逼着弟弟又添了件保暖夹衣，才算放心。他是想要拖下大哥与二哥，顺带对胤禩小惩大诫一番，但知道怕也就罢了，混没有将自家老婆冻生病的道理！

朝霞映天，古书有云：日内定有瓢泼宏雨。

TBC

[注12]：一哥、狍子都是江湖黑话，意思是“最好坑骗的人”、“被坑骗的对象”。

“英耀篇”与“千隆问屈术”，是江湖上一套依靠算命的骗人宝典，习得之后只需看外表看衣着，便能断来意问前尘，让受骗者心甘情愿地上当，还以为“算命先生”料事如神。
=================================
作者有话要说：四哥鬼畜了有木有——小八你敢和大哥套近乎！！夺妻之恨啊，看我废了你们这起子不长眼的~！

朋友给撸了新专栏，可美啦，欢迎围观，请帮忙收藏一个吧~作收忒可怜啊……不想当“小真空”。


☆、45·作茧自缚（上）

辰时一刻,龙气升腾。

康熙身着祭祀礼服，在随行皇嗣、官员的簇拥之下，登上了东陵祭台。云台之上，鲜花、香案、明灯、香炉、表文、经幢一应俱全；云台之下,礼官、编钟、华盖罗列森严，从皇帝、亲王、到皇子、官员，均按仪制官阶站定。

雍正爷一席郡王祭服，除□匝佛珠玉佩等一应挂件，也站在了队列靠前的地方,郡王位高，身后斜侧不远,便依次跟着的是五弟、七弟与小八。

雍正爷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胤禩的穿戴——凉帽安好，祭服内并不单薄，心下略微宽松。胤禩显然是注意到了兄长的目光，微微一笑。雍正爷心里一梗，礼官的唱喏开始，整个谒陵的气氛变得庄严而肃穆，他便深吸一口气，收拢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