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大将军给救下的,要不然脑袋早就不在脖子上挂着了。”黄束也有几分恼,口气不大好。
“您还别为许什长抱不平,他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兵去跟踪敌人,自己回来报信,怎么也说不过去吧。现在看人立了功,眼馋个什么劲儿。”连峰不但眼睛毒,嘴巴也是得理不饶人。黄束被气的甩袖出门。
一直没说话的白术突然咧嘴摇头笑:“许凌、黄束可是咱们这里为数不多的老骑兵,你们要真是开始操练,少不了让他们带着,你得罪他们,不是找死是什么?”
连峰翘起兰花指:“敢动我,也得有几分本事。”
白术却道:“你以为兵营里可以任由你胡来,兵营的规矩全靠将领们的嘴,他们说松就松,就说就紧。实话跟你说,你折断越城的手,越城只是不算跟你计较,他若认真起来,随便动动手指,你早就埋尸黄土了。”
“那又如何?”
“越城心胸宽广,许凌和黄束可不一样。你小心他们些吧。”白术取了针从蜡烛上烧。然后抓起余杭亦的手指,就要下针。
连峰却猛地从床上站起来,侧过头去,方才同黄束打嘴仗又被白术警告都面不改色,此刻脸色却隐隐发白。
“你没事吧?”白术停手问。他以前见过这位越城口中的“大姑娘”几次,浑身有种妖媚气息,真跟姑娘一样,半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越城说是连峰把他的手弄断了,白术还不信,今日瞧见连峰舌战黄束,倒是刮目相看了。
“没事,你要做什么?”
“叫他醒。”白术说着,一针扎到余杭亦的手指上。他慢慢转了转针,余杭亦却连眉头都没皱。白术又连续扎了几针,余杭亦还是跟死人一般。
白术蹙额:“他难道不知痛?”
连峰也坐回床边:“他这人,最不怕的就是疼。”
“那他怕什么?”
“……怕杀人?”
*
冯罗看帐中无人,引大将军进来,他小心的将帘子放好,假装巡逻,躲在周围守门。
“胆子这么小?”池清坐到床边,看着神色呆滞的余杭亦无奈的笑:“在余府不是很爱作怪么,进了兵营也不安生,就你这胆量如何做得骑兵,当得将军?”
他捧起余杭亦的手,语气低沉:“十指连心。你为什么连这样的疼也不怕,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伸手去捏余杭亦的鼻子,这样亲密的动作,自从见到余杭亦,就一直想对余杭亦做。小时候捏住过余杭亦的鼻子,被余杭亦甩了一手的鼻涕眼泪。
“别……”余杭亦忽然眨了眨眼,张口轻轻喊。池清俯低身子,见他目光中尽是害怕,双唇紫黑,神色惶恐,池清握住余杭亦的手,低声安慰:“别怕,我在。”
“别……我,疼……”余杭亦蜷起身子,推开池清,往床里钻。别打他了,疼的难以忍受,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干净痛快。
“杭……必胜,战必胜。”池清把往后躲的余杭亦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伸手在余杭亦的后背上轻拍。“现在才知道手指疼,不怕啊,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伤害你。不怕。”
余杭亦趴在池清的肩头,继续睁着眼做他的噩梦。他看到狱卒收起长长的鞭子,拎起早就准备好的木桶,倒在他的身上,冰冷的水冻的他四肢僵硬,寒冷让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他被冲洗干净后,等待被狱卒拖回大牢。
这次他等啊等,却等不到身子与牢里地面摩擦的疼痛,他抬头看,见几个狱卒凑到一起说话,神色焦急。他就趴在地上,闭着眼睡觉。这里比牢房好多了,至少干净,没有脏水。
过了会,有狱卒粗鲁的把他身子翻过来,把他被打得不成样的旧衣裳给扒了,又给他浇了桶冷水,最后给他换了件囚服。
在昏昏迷迷中,他被抬回牢房,很少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平时都是拖着走,回牢房的路上亦是长长的折磨。
又过了片刻,他听到有人唤他“杭亦”“杭亦”,他想睁开眼,却只能睁开一条缝,他侧躺在地上,看牢门外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牢里一灯如豆,他还是瞧出来那是池清。他常伺候池清穿衣解衣,对于池清的身量再清楚不过。
“池清。”余杭亦低声唤。
池清赶紧应声:“必胜,是我,我在呢,别怕。你醒过来了?”
“就是我害死他的,你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池清犯疑,他把余杭亦放平,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喂余杭亦吃。余杭亦哪肯好好吃,舌头把水全推出来,还含糊不清的嘟囔什么。池清自己喝了水,堵上余杭亦的唇,将水渡过去,也将余杭亦的话堵了回去。
喂完水,池清问:“你想说什么?”喂完余杭亦喝水,果然好多了,余杭亦动了动嘴,慢慢闭上眼,睡了过去,脸色也渐渐好了许多。池清拿过被子给他盖上肚子,守着余杭亦坐了一会,等余杭亦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他便出了帐篷。
外头,冯罗拦着白术问医:“对,就是脚发痒,还起水泡。”
白术不耐烦道:“将士们谁没这个毛病,你去找傔人拿药抹抹,别拉着我。”
“治不好,要不我脱鞋给你瞧瞧。”冯罗说完话,一手拉着白术,一手就把鞋脱了。连峰端着药,闻到味,忙拿帕子捂住口鼻。
“把帕子拿下来,晚上睡觉谁脱鞋不是这个味儿。”白术就瞧不得连峰这样。
“见过大将军。”几个人这才注意到大将军就立在他们身边。
池清问道:“战必胜如何了?”
连峰只当是余杭亦立了大功,又是大将军的亲信兵,大将军关心问上一句也是情理之中,他答道:“还没醒过来。”
白术却是心里有数,对大将军也不作隐瞒:“属下认为战必胜应该是遭受过什么大的刺激,留了心魔,若是不解开,倒是容易常常犯病。”
“他只是吓的。”连峰急道。白术这样说,那意思不就是余杭亦不适合当兵,万一大将军把余杭亦赶出队伍,余杭亦刚刚绽放光彩的大好前途可不就给毁了。这个军医实在坏事,改日定要好好捉弄一番。
“我知道,你不用给他治了。”心病还须心药医,要白术也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 对过去的回忆当中,有一丝丝真相~么么哒~关于池清是不是渣的~
☆、臭脚一双
“彻查余府众人,凡是同余杭亦有过接触,往上三代也要给我查清楚。”余杭亦多年未出余府,能让余杭亦留下心病的,恐怕就是余府众人,反正不可能是他。
他只逼余杭亦嫁给他,余杭亦逃婚,他也未曾追究。这顶多让余杭亦记恨他,也不至于给余杭亦造成心病。
“大将军。”探子张路抹去头上的冷汗。大将军连夜把他从京城召回,问他余杭亦的事情他都答上来了,可是大将军脸色愈发不好。明明他眼中的余少爷就是个心眼小本事低脾气大志向高,与一般的富家少爷没什么大的区别啊,为什么到了大将军身边,发生了不少变化?
张路稳稳心神,禀道:“属下大胆猜测并不是在余府时落下的心病。属下自余少爷十一岁进余府,虽不是少爷贴身伺候的,可余府上下的事没一件能逃过属下的眼睛。少爷他本事虽然不大,又没娘亲撑腰,可少爷脾气大,又是正经的嫡子,没人敢跟少爷闹事。”
“余大人整日为朝廷上的事忙的是焦头烂额,无暇照顾各位少爷。余府的少爷们个个性子都软。就拿替余少爷嫁到大将军府上的三少爷来说,您也见了,平时连话都不敢多说。”
“我没见。”
“啊?”
池清娶亲刚回大将军府,就被告知余杭亦已经逃了,他娶的人不是余杭亦。池清连喜帕也没掀,吃完酒就带着他的将士回兵营,然后在路上遇到了逃婚落难的余杭亦。
不是余府的人,难道是余杭亦出了余府之后才得的心病?是谁,余杭亦出府进兵营中间就一天,也是在折腾当兵的事,进了兵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没出什么事啊。兵营里就左阜城和军医为难过余杭亦,都是打打闹闹的小事,不足往心里去。
“大将军?”张路小心翼翼的抬头瞅。是他没有尽职尽责的办好事情,以至于让大将军这般疑惑,到底余少爷现在成了什么样?
池清回过神,吩咐道:“不用查余府了,你回来做事吧。”
张路欣喜万分,能回兵营一直是他的心愿。“谢大将军。”大将军因为他的话而放弃调查余府众人,是对他的信任。
*
“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余杭亦躺在毯子上自言自语。杀了人,既没有他想象中杀敌的痛快,也没有害怕。
只是那条人命……
他坐起来,换了身衣服,洗脸束发。
“醒了?”越城挑帘进来。“睡了一整天,是不是睡累了,该跟我下去走走,哦,不用你走,用骑的,我给你挑了匹好马,个头虽不大,但腿脚好,跑起来也快。”
已经一天了。余杭亦叹口气,他只用了一天,就消磨干净了他对一条人命的愧疚。他或许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