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宣和神情恍惚的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对面的妇人,平日掌管着后宫里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甚至连如今羽翼渐丰的薛贵嫔也不敢违逆于她,但是她毕竟也是个母亲,呵,母亲,衍宣和在心中对自己冷笑,也不过是为了愚忠,十八年来,从不敢与亲生儿子相认的可怜虫罢了。
像个失了魂的木偶人一般,衍宣和麻木的向郑皇后请了安,郑皇后正被那两个侄女烦得厉害,心里焦躁得不行,看着这儿子在跟前,更觉着心烦,又不好舍下自己慈母的名声迁怒于衍宣和,走了个过场便早早让衍宣和退下了。
回了东宫里,善财难得发了一回火,逼着衍宣和上床去早早休息,衍宣和自己也觉着身心俱疲,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是以也点头应允了,只是善财能硬逼着他上床睡觉,难道还能迫他睡着不成?是以衍宣和躺在床上,仍旧是睁着眼睛想心事,身子已经很劳累了,却是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合眼睡去。
与萱草一会之后,前世那些未解的疑团,都统统有了解释。为什么阿可当年与自己的关系明明很是僵硬,却到最后也没有与自己相争,还在昭帝崩逝之后,就这般去了封地。为什么昭帝明明就不看好自己,上一世,甚至是在昭帝的默认之下,自己才被郑皇后养成了这般平庸的性子,最后昭帝居然还会选择自己做为继承人。原来如此!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应该是自己母亲的女人,惠妃陆昀岚。母亲,一个多么温柔的词语,在众人心中也往往是和蔼包容的象征,可自己遇到的母亲都是怎样的人呢?郑皇后,前世自己被瞒在鼓里时,也曾经对她全心敬爱,可最后,才发觉她看重的是如何才能掌控他,是如何才能从自己的手中获取更多的利益。
至于今日所见的萱草,为着自己效忠的主子,将自己刚生下的儿子献了出来,让年幼的孩子在她明明知道的危险困局之中成长,虽说之后她守护了亲生子将近二十年,可她到最后终于说出了那个秘密时,却还得告诉知情者不要将这个隐秘告诉她的儿子,只因现在还算是危险时期,一旦秘密暴露,对她效忠的主子名声不好,更有可能会危及主子的孩子。
这后宫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母亲,有为着抢先诞下皇子,便不知从哪儿寻摸出了几个男婴,伪称是自己所生的妃子,给那处贯清石分辨出之后,最后等待她们的结局不是老死冷宫,便是一杯毒酒了事。除此之外,还有因着生了个夭折的小公主,便时时提及,好引起昭帝的内疚之心,以此来固宠的孙贵嫔,衍宣和总是怀疑,她的心中对那孩子,到底有几分真心?
当然了,也少不了那个为着儿子能够平安长大,不仅将儿子换给了视如仇敌的皇后,而且为着儿子嫡长子的位置,奄奄一息的坚持了半个多时辰才咽气的惠妃,这些人中,倒只有她对自己的孩子有着两分真情在的模样。
“呵呵。”衍宣和突然止不住的笑出了声,荒唐,这实在是太过荒唐了!便是惠妃不如此做,难道自己就不能安稳长大了吗?阿可的日子不好过,可他不也没缺胳膊缺腿的长到了这么大了吗?阿可他至少还有昭帝的全心相待,他至少还有亲生母亲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他至少还有会为他考虑的舅舅!可自己有什么?衍宣和回顾上一世,心中不由得凄然,他什么都没有。
在那凄风苦雨之中,听着利用了他一辈子的两个人在喝酒庆功,自己动也不能动,话也不能说出口,一直默默的听着所有,最后在曾经全心信赖过的两人的对他的轻鄙之中,在没有一个亲近之人的陪伴下,就这般僵直着身体死去了。这其中固然有自己性格的原因,可也未尝不能说是惠妃的“好心之举”,毁了他的一生!尽管这决不是惠妃当年所期望的。
这一生他占着早知道的先机,这才有规划的过了这么些年,本以为将来可以拼着自己一死,扳倒郑氏,让郑皇后死在冷宫,万劫不复,可是到最后呢?一切不过是一场荒唐!他的母亲根本不是被郑皇后拿住把柄,被迫献出了自己的孩子后,还被灭口的普通宫人,而是设计亲手将自己拼死生下来的儿子换走的后宫宠妃!
衍宣和都不敢想,若是自己没有被换走会是怎样。如今太子之位是他唾手可得的又怎样,父亲的认可他凭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又怎样,他甚至还得到了一个倾心相恋的爱人又怎样?这一世的衍宣和算得上是圆满,可他内心里,依然还住着那个从来都只能看着父亲与兄弟嬉笑说话,自己却从来得不到,甚至连母亲的关爱都那么稀少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虐预警……(应该吧?)
☆、第八十二章
第二日一早,善财可以说是早有心里准备的,看见了一个又病了主子。他先打发人去叫太医,又亲自弄来热水,一边为衍宣和擦脸,一边带着点气道:“主子总是这般,奴才说的话,主子听不进不说,这回又病了,可怎么得了!”衍宣和最怕他的唠叨,连忙心虚的揉了揉额角,果不其然,见着他不舒服的善财马上停下了话音,又去催逼着小太监们快些太医请来了。
虽说装得病情更严重的后果是要多喝几天的苦药,但衍宣和却不在乎那么多了,自以为失去了所有的他,如今面对着旁人给他每一丝温情,都想牢牢将之握在手中,更何况衍宣和还是能看得出来,善财对他的担忧确实是出自真心,这样就尽够了,他的要求本来也就不高。
今日恰好不是朝会的日子,昭帝也只不过招了几个武将来宫中讨论一下对叛贼手中的武器来源,以及该如何防备而已,其中就包括了衍宣可,等让臣子们都退下,独留了衍宣可说话的时候,昭帝才从宫人口中得知了衍宣和又病了的事情,无奈的将手中的奏章放下,昭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父皇,阿可等会离宫之前可以去看一眼哥哥吗?”衍宣可忍了忍,见昭帝只是叹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啊……好吧。”昭帝反应过来,先应了声,之后带着些感慨道:“阿和如今年纪也不大,之前先天体弱就罢了,偏偏却因着那前朝余孽,又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眼看着冬日又要到了,他那体内的寒毒发作起来可是难熬,朕实在是有些忧心。”
“父皇也不必太过忧虑了,派出去寻找叛逆的毒药来源的人,在我去韦郡之前不是就已经传回了消息,道是那奇诡的毒药都是从一处名为赤荆门的江湖门派处得来的吗?”衍宣可开口宽慰道:“他们既然能制出那般的毒药来,就算没有解药,对药性应该还是有些研究,与太医交流一番,对皇兄的身子还是能够有些帮助的。”
“朕又何尝不知?只是派出去寻找这门派的人,没一个能找到的,打听来的消息都说这门派最后的两个传人,至少在四十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了,如今生死都不知,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传人,哪里还能找得出来。”昭帝心中更是焦虑,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平复了一下心绪,他才道:“我会派人继续去找的。阿和那边,你先替朕去看看。”
“是。”知晓昭帝心中对衍宣和有些愧疚的衍宣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从昭帝面前告退,回京之后第一次有正当的理由可以与哥哥相会的衍宣可,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到了东宫。
等从人来回报八皇子殿下奉陛下之命来探望七皇子时,衍宣和像是被人迎面击中了一拳似的,整个人都懵住了,直到善财小声的提醒了他两句,他才回过了神来,强笑着道:“请八皇子进来吧。”面上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模样。
要说如今,衍宣和最不想面对的人,排第一的便是衍宣可了。他知道这一切都与衍宣可无关,他也是像自己一般,被蒙在鼓里的一员,但衍宣和就是无法说服自己按平日的态度来面对衍宣可,就算是与恋人相见的那一丁点喜悦,也不能冲淡他心中的悲哀与难过,反而更加提醒了他,他这两生以来,唯一爱上的那人,是他的亲生兄弟。
一进到衍宣和的寝宫,一向敏锐,尤其是对恋人的心情更加在意的衍宣可便察觉出了不对,那双他熟悉的眼眸中再没有了遮掩不住的情意,反而满是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再联想到了昨日哥哥与萱草姑姑的见面,衍宣可心中更觉不妙,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又是端药又是问太医开的方子的,做足了一个好弟弟的姿态,只是这表象下,再没有了有情人心意相通时的默契。
等善财等人识趣的退得远些了之后,衍宣可这才放下了脸上的伪装,眼中满是温柔,拉住衍宣和的手柔声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头疼?”他的手拉住衍宣和的手时,明显感受到了哥哥的手往后抽了抽,衍宣可加了点力将衍宣和的手握紧,低着头叹息道:“哥哥……”
衍宣和刚刚那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反应过来后心中便有些发虚,他也知晓自己现下的状态不妥,听着衍宣可的叹息,心中更是内疚,从头至尾,这里面唯一一个完全无辜的人,便是衍宣可了,而自己却总是让他伤心,衍宣和也知自己得了碧玺过世的消息之后,便马上返京,衍宣可是不高兴的,只是他什么也没说,如今自己又表现出了退缩,阿可也只是叹息而已,依然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