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财抹了抹眼睛,声音也是嘶哑着的:“奴才们半夜起来一看,主子便是这样了。请了太医来,太医说是这风寒殿下早就得着了,只怕是那日落水受的。殿下在外一直忍着,这病也就没显出来,等昨日回了营,加上殿下最近心思重,这才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嘴唇颤了颤,衍宣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挥挥手,示意善财站远些。他伸出完好的左手,紧紧握住了衍宣和的手,目光里满是伤痛。他又想起了之前,他落入河水中都病得如此厉害,更何况一向畏寒的哥哥!还有前一天,哥哥将他从溪水中拉了出来,自己也沾湿了,到最后也没回去换衣裳,而他只顾着自己的小心思,在那里自怨自艾,竟完全没有注意!
而太医还说,哥哥病得如此之严重,还有他心思重的缘故。哥哥最近会为什么而焦虑,旁人不知道,他难道还会不知道吗?哥哥之前有多看重他,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如今这关系被他用那样过激的方式挑明了不单纯,哥哥会多想,会这么焦虑,甚至病重如斯,这全都是他的责任!
衍宣可缓缓俯□子,强压下自己心中的痛苦,低声道:“哥哥,我放下了,我会娶一个名门淑女,生下好几个孩子。”他顿了顿,声音里已经带着了些哽咽:“哥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哥哥我求你,不要离开我。”他还待再守在衍宣和身边,到底还是给太医们给劝走了,衍宣和这边病得如此严重,衍宣可自己也没能恢复过来,要是过了病气,八皇子也病倒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才真的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这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到底还是被控制住了。也不知是因为太医们在生命的威胁下,更用心了,还是因为衍宣可说的那一番话,衍宣和昏迷了两日才清醒过来,恢复起来却快,仅仅又过了两日便得了太医的许可,能下地走走了。
大病初愈的衍宣和在营帐外撞见了衍宣可。养病的日子里,衍宣和也不过见了衍宣可两面,还都是昭帝领着,衍宣可才来的。衍宣和心里也明白,这是衍宣可自己在刻意与他拉开距离了。回想起当初他遇刺时,衍宣可恨不得一日三次来探望他时的殷切,衍宣和想想,他早就应该意识到的,若非衍宣可心中有自己,谁会耐烦那么精心的来看顾自己这个病人。
衍宣和心中叹息,面上还是扬起了一个笑容,柔声道:“阿可你的手可还好?恢复得如何?”衍宣可抬起头,看看他,却又转过脸,冷淡道:“我无妨的。看模样哥哥的风寒已好得差不多了,父皇可能这便要班师回京了。”以前他在外人面前的对衍宣和态度虽说也是如此,但是眼睛里还是带着暖意的,可是如今……衍宣和淡淡笑了笑,与衍宣可客套了几句,才转身回了帐篷。
这样才是对的,只有他与衍宣可两人离得远远的,才会避免更多人的伤心。衍宣和知道这样才是对的,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那么酸痛呢?衍宣和回了帐篷,半夜时病情又有了反复,虽然第二日早上已经恢复了过来,但认为是昨日见了风才导致了这一情况的太医,又限制了衍宣和的行动范围。
这之后,一直到回京,衍宣和都再没能得到与衍宣可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一场众人期待了许久的避暑之行,最终只能是草草收场。而那些打定主意要在这单独相处的时间里怀上孩子的女人,最终大部分都是失望而归,其中最为失落的大概就是郑.源的几个侍女了。倒是有几个现在还不想生孩子的,回京时肚子里却带上了珍贵的纪念物,又比如陆昀琅的妻子柔萍。
行走在路上的时候,规矩便没有在京中那般严密了。便是如今已经长大的衍宣可,也能借着祝贺舅母怀孕的名义,在除了随侍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在柔萍的马车上小坐上一会儿。
斜倚在特意加大加软的小榻上,柔萍渴望的往外面的骏马看了几眼,自从她被检查出怀了孕,陆昀琅便再不准她骑马了。等车帘被放下,柔萍才定下心来,却是一针见血的对衍宣可道:“可儿你这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舅舅舅母也能为你分担一二。”
衍宣可一愣,强笑着道:“舅母看差了,侄子并没有什么的。只是今日特意来祝贺舅母,顺道来看看我那未出世的表弟的。”柔萍轻轻拍了一下自己如今什么也看不出的小腹,爽快的道:“这孩子如今都还没成型呢,哪里知道男女。我倒是想要生个女儿的,男娃儿太皮。”她顿了顿,却道:“阿可你也不必拿这孩子来转移话题。看你这模样,便不是朝堂之事了,那是……”柔萍盯着衍宣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阿可是瞧上哪家的姑娘了么?”
衍宣可端着茶杯的手指一颤,还未等他开口,瞧出端倪的柔萍已经抚掌大笑起来:“阿可如今也到了慕少艾的时候了。”她冲衍宣可眨眨眼:“快说是哪家的姑娘!这次出来的虽说也有几家的小姑娘,只是我看着就很一般,你不会是在外的时候被哪家的平民女子救了想要迎娶她吧?这确实是有些麻烦的。”柔萍向来便喜欢这些传奇话本,唠(脑)叨(补)了一会,甚至连“阿可你就是娶了正妻,也千万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番心意啊!”这般的话都说了出来。
听了这几乎完全不沾边的话,纵是心里还颇为沉重的衍宣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舅母不必逗我开心了,若我的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说到这里,他又沉闷了起来,他怎么不想天天看见哥哥,怎么不想多与哥哥相处?只是他如何忍心哥哥为自己焦心,甚至刚刚好起来的病,又再一次加重?
“那便是人家不喜欢你了。”柔萍点了点头,肯定的道。她伸出手来,拉住衍宣可的左手,使了些力握紧,柔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伤,这感情之事也未必就能一帆风顺的,就如你舅舅与我一般,你可能只是没有遇上合适的人,又或者是现在时机还不对吧。”
衍宣可从小没有母亲,慧妃视他如眼中钉,除了面子上必须的问询,哪里肯再给他一分关心?甚至恨不得他早死了就好。生母惠妃当年身边的人,对他倒是真心,但她们早早便给慧妃调开,连递个消息都难。这还是衍宣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年长女性的关爱,他心生触动,只是……他摇了摇头,却是不说话了。
等衍宣可告辞出去不久,估摸着他已经离的远了,柔萍脸上笑容一退,赶紧从小榻上起来,吩咐身边的侍女道:“快些把盖板揭开!”“不必了,我自己就能出来!”小榻下面传来了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小榻底板被掀了起来,一名身着锦袍的男子从中一跃而出,不是陆昀琅又是谁?
柔萍心疼的边给陆昀琅拍干净身上的尘土,边数落道:“我问明白了阿可的心事,自然会告诉你,你又何苦令人加大了这小榻,非要躲进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见妻子真的有些着恼,陆昀琅笑了笑,俊美的脸上哪怕沾着灰,也完全不能掩盖他笑容的杀伤力,他伸手揽住了柔萍,宽慰道:“有些事我只是想当面听一听的,哪里就成了不相信你呢!”
柔萍白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去坐回到小榻上,她才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被美人计说动了呢!陆昀琅又讨好了一会,见她怒气渐平,这才说起刚刚的事情,忍不住感慨道:“阿可这孩子,虽说长得那么像那个谁,内里到底还是更像岚儿一些的,刚刚他为感情而发愁的模样,与岚儿当年真是一模一样,只是最后……”他没有说下去了,他想到了当年陆昀岚明知昭帝不可能只有她一人,甚至皇后也不是她,也还是毅然决定入宫与那人在一起的模样,便忍不住叹息,只希望这小侄子不要像他母亲那般倔强就好。
“你回来了,看得如何?”如今已经将近十七岁的少年,端坐在马车中间,左手捧着书卷,头也不抬的道。跪倒在地的属下低着头,恭声道:“果然如殿下所料,陆夫人的车架自殿下走后,车辙仍然比与之人数相同的车架的车辙要深,那车上应该还有一人!”衍宣可听了,挥挥手令侍卫退下后,搁下了手中书册,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看来萱草姑姑说得没错,自己这个舅舅还真是……与众不同。
被章节名虐哭qaq想不出来合适的四个字,于是就这么直白下去了……
☆、第四十三章
等昭帝一行人回到京城时,已经将近九月了。衍宣和与衍宣可遇刺之事虽说有昭帝的封口令,但毕竟知道的人太多,原先在外的时候京城里的人还不知道,等回了京,人多嘴杂的,到底还是传到了郑皇后耳中。
当着众人的面,郑皇后还是做足了一个慈母的姿态,又是亲往东宫看望衍宣和,又是赐药给骨折未愈的衍宣可什么的。甚至在东宫里,她那一番惺惺作态,还感动哭了好一些涉世不深的小宫人。但是在背地里,她却有另一番思量。
椒房殿里,只留李嬷嬷一人伺候,静静坐在内殿的郑皇后沉着脸,默默的思量许久,才道:“李嬷嬷如何看七皇子遇刺之事。”李嬷嬷是知道衍宣和身世的,知道这个隐秘的她也能隐约猜出一点郑皇后的心事:若是衍宣和就这么遇刺死掉了,那郑皇后可没办法再弄出一个儿子来了。昭帝如今对她冷淡至极,只怕半点可能也没有。只是如今这景况,她也没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