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确实气的不轻,这沈林唐,当真好大威风。不过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沈画立刻让如心带路去了。
因为记挂沈睿,所以沈画走得很快,连平日里端着的太子风姿都不要了,竹心如心在后面跟的辛苦,却没人敢叫沈画停下来。
没一会儿,沈画就到了。
一进门,就看见院南面的空地上,坐着的小孩。
他穿了件白色的衣服,因为浆洗的次数多了而微微泛黄,精致俊俏的脸上面无表情,黑如墨玉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上微微凸起的坟墓。
沈画走了过去,蹲在沈睿面前,伸手摸他脑袋,声音温软:“睿儿乖,叔叔以后会再给你找的,比这小狗可爱千百倍,好不好?”
沈睿却摇头:“不用了,没办法再养的了,他……”沈睿顿了顿,抬眼静静看着沈画,慢慢说,“他说若是以后再收你送的东西,便将我赶出宫去。”
沈画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
这种刺痛夹杂着失望或者恐慌,失望自己一腔关爱不被他接受,这么□的跟他说这样的话,恐慌,他又迷惑了,为什么会恐慌,是因为侄子不会跟自己一条心,还是别的?
沈睿的眼神太直白了,他还很小,完全不懂得掩藏,这让沈画有些招架不住,他以为他们前世一起上了断头台,应该不一样的。
沈画现在才想明白,只有他自己重生了,对于沈睿来说,他的父亲才是最亲近的人,而他,不过是个外人!
沈画突然有些不想在这里了,他站起身,就要走,可是衣服下摆再一次被拉住了,沈画几乎是最后一搏的转头,然后下一瞬听到沈睿说:“太子叔叔,你帮我好不好,我想报仇。”
“报仇?”
“嗯,我要报仇。”沈睿说这话的时候也很平静,仿佛照本宣科,其实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可是沈画却看见他紧紧攥住他衣角的手指,他无意识咬着下唇,生怕被自己拒绝。
“好。”
沈画俯身将沈睿抱了起来,不顾他身上还沾了泥土,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既然要报仇,首先要做的就是吃饱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若是你一直不吃饭,饿死了,还怎么报仇呢?”
沈睿搂着沈画的脖子,将脑袋埋在沈画颈窝里,像是刚断了奶的小狼崽子,又可爱,又危险。
沈画回去之后,才惊觉,他侄儿真的是心思剔透,聪慧的很,明明才三岁,可却像什么都懂似的,若是好好教导,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现在,沈画愁的却有两点,其一,该怎么教导他侄儿,他虽然有些学问,可是自认是当不好夫子的;其二,沈睿说的报仇,指的是谁,或者说是哪些人?
平心而论,李安茜的死,并不仅仅是沈林唐的错。他娘舅阮云益救了她,可后来又害死了她。所以沈画觉得,等沈睿长大了,会不会连同他也算在内?
沈画之前猜过她的死因,如果不是沈林唐杀的,也不是他父皇派人动的手,那么,就真的可能跟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皇随口说的那样,她是自杀。
沈画前辈子栽足了跟头,自认还是有些了解他父皇跟沈林唐的。
他父皇,呃,恕他做儿子的不尊老,很有些刚愎自用,做起事来只一味凭着自己的喜好。其实这也跟他自小的经历有关。他皇爷爷生育能力不太好,只有三个皇子,当初的二皇子早殇,他父皇是嫡子长子,理所应当继承了皇位,继位的时候,刚过弱冠,正是行事冲动,又思想简单的年纪,又恰逢盛世,没多少要处理的政事,底下的臣子闲着无聊了,就给他父皇写折子表扬他,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沈林唐的性格复杂了些,自尊心强的吓人,简直是用生命在自尊,小时候又没怎么正经读过书,思想也有些简单,不过后来却强大了起来,都是他娘舅一家子跟自己把他磨砺起来了,咳,这个就不多说了。
所以李安茜自杀的可能性极大,而她为什么要自杀,又在身子底下写“沈林唐害我”,就很耐人寻味了,极有可能就是,他娘舅不知道怎么教唆的她,而她能抛下骨肉去自杀,显然是他娘舅许了什么承诺。
不过他这辈子原本就是偷来的,既然对小孩已经上了心,自然不会半途而废。而且,他也相信沈睿会想清楚要怎么做。
沈画出宫在书店里买了些启蒙读物,诸如《千字文》《百家姓》之类,一股脑买了许多,书店的老板见他买的爽快,又增了本兵法,沈画也不拒绝,让其包好后,就带着回宫了。
说起来倒是凑巧,如心的爹曾中过秀才,小时候也教她认了些字,虽然不精通,但是给沈睿读些书,还是可以的。
沈画对此很是赞赏,赏了如心不少东西。
这么一忙,倒是将雪松抛在脑后了,不过自从沈林唐跟文家嫡女的婚事定了之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跟雪松相处了,怕他为难,这可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怎舍得他受一丝委屈?
至于上次那个翠心,沈画已经惩戒了,此时沈睿身边的人虽然不多,也不说有多忠心,但最起码知道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而他自己跟范师傅的学习也要告一段落,还是范师傅自己提出来的,说沈画十分聪慧,其实已经可以不必去学堂了,剩下的,就只是实践了。
这些天,在沈画不懈努力下,范师傅对他的印象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时常夸赞他。一个学识渊博,进退有度,宽仁而不失原则,又懂得谦逊的储君,真真称得上完美了,也是大瑞的福气。
因此一向愚忠于皇帝的范师傅,第一次对皇帝有了质疑,这样放任三皇子势大,真的对么?
这么想着,言谈间自然有些流露出来,长聪明许多的沈画自然打蛇随棍上,先是谦逊了一番,然后又承认了自己的苦恼,随后又说起沈林唐曾经来找过自己,说出的那些不规矩的话,最后叹息自己不得父皇宠爱,长此以往,恐怕大家只知三皇子而不知他这个太子了。
一听沈画说这些,范师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坏了,这是被迫要跟沈画栓一起了。
沈画笑眯眯的,道:“范师傅,一日为师,虽然不能尊你为父,但在我心底,你便同这般无二。所以心里有些憋屈的话,就忍不住对范师傅说了,还请范师傅原谅。”
范师傅摇头叹息:“你这小子,原来一早就算计好了。”怪不得他突然要自己课外辅导他,原来一早就计划了将自己绑在他这条船上,在外人眼中,他恐怕已经被打上了太子的标签。
他一向独善其身,也觉得自己快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所以行事从不偏颇,唯恐惹上麻烦。但他总还有妻儿子嗣。他孙子今年也有十三岁了,长的冰雪聪明,小小年纪就过了童子试,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疼爱的紧。也罢,就当为子孙谋后路了,这个太子,虽然城府深,却不失宽厚,不会亏待他们罢。
想通了之后,范师傅咬牙应下了。
也不知道范师傅怎么跟他父皇说的,没过几天,他父皇就让沈画不必再去学堂读书,让他去工部做事,虽然地方不算好,但总算可以接触朝政了。
沈画一直觉得自己的经历离奇,重生后反复思索了他的这个世界。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很真实,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这里。随后又有些恍然,他也是看过话本的,里头的人物想必也是如他一样,不知外面三千世界吧。
不过他倒真的对那个四方屏幕好奇,在那近一刻钟的经历也让他知道那个地方的工部该是十分强大的。因此他被分到工部,没有丝毫怨念,反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多问几句,套出些东西来,也好制作出来,造福大瑞百姓。
因为这是自己重生后的第一份差事,沈画自然想将他做好,去之前,就关在屋子里研习一众器物,照着古人留下来的书籍,竟然真的让他捣鼓出了几个玩具,最得意的就是十二方鲁班锁,另还有华容道,七巧板,再吩咐竹心去买了九连环,这些最后都给了他侄子玩。
还有土木兴建,水利工程,这些他只接触了皮毛,骨肉留待他上任之后再学。
阮后知道沈画的所作所为,气的训了他好几次,说他玩物丧志,最后又绕到他父皇偏心,堂堂太子竟然去了工部云云,沈画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实在被念狠了,就心里嘀咕,果然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说起去了刑部的沈林唐,沈画又想乐,他当初怂恿沈陵沈瑄选兵部户部真是睿智。沈林唐没学过破案,甚至连律法都背不过来。刑部里头的都是什么人,说是心肠最硬脑袋最聪明也不为过,自然不会因为他受宠就巴结他,因此沈林唐去了一个多月,半点成绩也无。
不厚道的说,虽然沈林唐很愿意学习,也下了很大力气将律法背熟,但是破案这东西,真的靠天赋,而沈林唐偏偏就缺了这点天赋,因此虽然他很努力,很谦逊,可是没办法,刑部的人不带他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等到沈林唐拎着一壶酒来找他时,沈画才骂了句,格老子的,都这样了你还玩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