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朋友之间都是这样打招呼么?”屠容彬道,“还真是特别的问候方式。”
“放心了,我并没有几个老朋友。最多可以把陆无言和前朝的樟州牧之类算上。”
“那么,”屠容彬沉声道,“打完这一仗后,我不是也会算一份了?”
“哦?殿下还希望和小生成为朋友么?”兰漱风笑眯眯的答道,“我还以为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呀。”
“也就是说,打败了陆无言之后,就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了是么?”屠容彬道,“那个时候你就要开始对付新朋友了?”
“老朋友就够我头痛了,哪里还敢交什么新朋友?”兰漱风依然风轻云淡的微笑着,“打败陆无言之后,我的任务就结束了。那时我一定会消失在这世间,天下本与我无关,你们要怎么处理都无所谓了。所以殿下,”他抬起清澈的眼眸,“与其纠结于我这个必然要消失的人,还不如先考虑如何对付陆无言吧。”
屠容彬沉默片刻,沉吟道:“我应该想到,陆无言如果好对付的话,你也不会等待这么多年。”
“没错,”兰漱风笑道,“殿下现在能够理解了吧,要取得天下,最重要的是打倒他。”
“这么说,我们是殊途同归了?”屠容彬看着他,道,“你要为兰家报仇,我要取得天下,所以你才会来到我身边么?”
“有何不对么?”兰漱风挑起细长的眉毛,轻笑道。
屠容彬轻哼一声,道:“最好是这样,不然,我可不会留情。”
“没关系,”兰漱风幽幽的摇着折扇,笑道,“反正‘情’这种东西,我又不需要。”
屠容彬盯着那如秋水般深邃的眼眸,皱了皱眉,向房中走去。兰漱风倚坐在清凉的石阶上,看着脉脉如水的流光从屋檐倾洒。被惊起的雀鸟盘旋着,寻找着新的停息之处。自己一直以来,是否就如一只失巢的飞鸟,四处寻求着暂时的栖居呢?
而他此时,应该在株州的前线浴血厮杀吧。以他的能力,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如果姬留雁想出什么对策,或者韦世芹那边出什么变故,他能应对么?不,不对……兰漱风不禁颦起眉头,自己,怎么开始担心这些事情了呢?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识人为首,既然安排一人去做什么,就应完全信任他才是。剑走偏锋之时,更不得投鼠忌器。这些道理明明是懂的,又为何要担心呢?
即使一计不成,不过是换一个枝头,从新来过罢了。从一个遥远,到另一个遥远,并没有太大差别。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楚陌寒,我从未因一个人而如此苦恼过。不是我不愿承认,兰漱风轻叹一声,而是我不愿进一步的伤害你了。可是事到如今,是否还来得及呢?一时的沉溺,终究无法担负起看似轻易的承诺。不经意之中,自己已经陷入一张无形的网,一张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难以挣脱的网。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情”,我宁愿它不曾在我的心中停驻。因为我,真的不值得被爱,也不配去爱一个人。
你说过,我像是捉不住的清风,捧不起的月影。我又何尝不为此而悲伤?那些凡人能够轻易得到的幸福、快乐,我即使历尽折磨,也终换得一场水月镜花。刚刚触碰到温暖的涵义,却又不得不面对沉重的宿命。我也想化作一只轻灵的鸟儿,将你的枝头作为自己终焉的归宿。可我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在你面前继续伪装下去。
是啊,微笑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与快乐无关。
也许我唯一能为你做到的,就是成为扫清你前行障碍的疾风,成为照亮你漫漫夜路的明月。即使你会怨我无情寡义,即使你会恨我将你当作棋子,时间终会抹杀一切。你终会忘记我,忘记这一切虚像幻影,坐享你的歌舞盛世、锦绣江山。
而那时我,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吧,孤独的自由。但这是唯一一条不会妨碍你的道路,不会继续伤害彼此的苛途。我原以为,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用或者相互利用,可现在,我却是在做一些多余的事情了。也罢,在刀丛中行走的人,早已习惯于不确定的未来……
叽喳的燕雀停止了喧闹,渐凉的夜风摇落一叶秋寒。夜晚,复归于平静。兰漱风轻敲着手中的折扇,注视着倾斜的星斗。明日开始,就要和陆无言交手了。前仇旧恨、国耻家仇,总是该算一算了。而前方,又有什么等待着自己呢?
☆、第八十九回 暗度陈仓
天光微亮,千里之外的樟州芝城被灰白的光芒点染上几分肃杀。守城的士兵揉揉眼睛,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
“喂,矮子,有什么动静么?”路过的高个子巡兵拍拍他的肩膀,问道。
“长得高有什么了不起啊,”矮个儿瞪了他一眼,“昨晚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子都快冻成冰块了。姓吴的不是在南边的苜城吗,放一只军队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晓得?唐太守说是疑兵之计,谁知道呢?”高个儿耸耸肩,答道,“喂,我倒是听说株州已经不行了,主帅都退到梧州去了。”
“这么快?”矮个儿诧异道,“前几个月不还在胶着么?这就放弃了?”
“你没听说过先帝时所向披靡的楚家军么?虎父无犬子啊,”高个子笑道,“说不定啊,我看这天下还得姓楚呐!”
“嘘!”矮个子脸色一变,连忙环顾着左右,小声道,“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你小子也不怕别人听到……”
高个子哈哈一笑,低声道:“我说矮子,你就不为自己想点后路?你看这种状况,万一敌人打进来,主帅可救不了咱们。就凭那个满脸穷酸的唐书桓,能挡得住虎狼之师么?”
“那……”矮个子想想有理,面露难色道,“这可怎么办?我连老婆都没讨,还不想这么早就送死咧……”
“唉,”高个子叹了口气,故作玄虚道,“本来这是用来保命的……看在咱俩兄弟一场,就教你个招儿吧,”他看了看周围,道,“姓唐的过来了,等吃饭时再告诉你。你小子可不许告诉别人!”
矮个儿两眼一亮,连忙做出认真守城的样子。高个子一走,只听一阵虚浮的脚步声,唐书桓面带忧虑的走了过来。
话说前番,姬留雁收留唐书桓之后,正逢樟州缺乏人手,便给他随手封了一个芝城太守,让他离开梧州任职去了。唐书桓感叹自己不受重用,却又不敢提出异议。谁知几年过去,吴仕邈的大军打到樟州境内,芝城反而成了一个不小的军事据点,唐书桓又意气风发起来。
然而战场毕竟不是纸上谈兵,有“吴”字的大旗意外的出现在芝城城下之时,唐书桓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起来。
可这只队伍见他闭门严守,却也并不急于进攻,只在城外布下营寨,不知有什么打算。而近几日,敌营中的灯火一点点兴旺起来,两侧的山林中也时常见到吴家的旗帜。将士们各自惊异,吴仕邈的军队分明应该在前线的苜城,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有什么动静?”唐书桓带着手下将领,向矮个儿守兵问道。
“报告太守,一切正常!”
“没有再挖地道的举动么?”一位将领问道。
“没有!”
“嗯,”将领点头道,“我看是他们发现这边有防备,放弃了吧?”
“也是,这种小手段瞒不了我们。”唐书桓不屑道。
原来前几日,守城的士兵发现敌营中叮叮当当的挖掘不断,怀疑其必有所图。唐书桓好歹也是读过兵书之人,忙令手下掘堑道防之。果然这几日,再不见敌方动静。
“太守,我们不能总这么坚守不出啊,”另一名将领道,“我看敌军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苜城那边的战事结束,大军压城,再出击就来不及了啊。”
“有道理……”唐书桓点头道,“这几日观察,东边的山岗上防守比较薄弱。我们今夜出兵袭营,惙惙他们的锐气!”
矮个子士兵听在耳里,握紧手中的长枪。
风高月黑,夜静天寒。唐书桓带领一路将士悄然向山上行进。越来越近的敌营中,通红的灯火哗哗的燃烧着,军帐中的人影被摇曳的火光拉长,对迫近的危险浑然不觉。一声唿哨,四面的士兵蜂拥而至,冲入安静的营帐之中。唐书桓喝令一声,挑开人影绰绰的大帐,而帐中的人却想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那不过是秸草扎成的假人。
“不好,上当了!”唐书桓心下一惊,连忙寻找着退路。然而突然之间,乱箭多如疾雨,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太守!快回城去!”一旁的将领护卫着他,从纷乱的人马中跌跌撞撞的冲突出去。唐书桓顾不得自相践踏的士兵,一路疾驰向芝城退去。然而刚走到山脚之下,远远望去,芝城之上一片猎猎火光,一瞬间,恍如风伯怒临,祝融飞焰。
“这、这是怎么回事?”唐书桓脸色惨白,无措的问道。
而此时,芝城上下一片混乱。尚在睡梦中的士兵被金戈之声惊醒,缭乱的马嘶应和着凛冽的寒风,奏出一部摧人心肝的悲烈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