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琴声慢慢隐去,程溏神色却不见轻松。绿衣少年嘿嘿一笑,看着他道:“我又看得见了,原来先前是地下太黑。”他的脸上被自己抓出一条条血痕,十分可怕。程溏戒备地望着他,绿衣少年扭过头,面向那些从摄魂术中醒来的正道人士,指着程溏道:“我快要死了,只有吃这人的肉喝这人的血才有救。你们快救救我啊,替我杀了他。”
程溏面色一变,恨声道:“我要救你,是你找死!”说话间手臂扬起一道粉色弧线,绯红小匕直直刺向绿衣少年胸口。绿衣少年侧身勉强闪过,跌坐在地上,却笑着望向程溏。程溏纵身扑上前,身体在半空却骤然下沉,就地打一个滚,堪堪避过身前的一柄长剑。剑的主人面有愧疚,似乎对于取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年的性命感到十分抱歉,口中却道:“对不起,为了他,我只好杀你。”他话音未落,便又有一把长刀直扑程溏面门。那人却是个火爆脾气的,大声道:“小兄弟,让老子给你个痛快罢!”程溏哪里有本事同他们纠缠,跳起身向着地牢正门拔腿就跑。
罗齐寅一把抓住凌家小姐,急道:“娘子,你做什么!”凌家小姐看他一眼,柔声道:“夫君,你等我,我杀了此人便回来。”“胡闹!”罗齐寅点住她穴,抱她坐在树下,“你连兵刃都无,杀什么人!乖乖的魅功,明明看着脑袋清楚,却尽说胡话。”
他转身便要去帮程溏,前头正门口裘敛衣亦飞身而来。但程溏的境况已是险极,一剑挑断发带,头发散乱一脸,又一刀刺向他足跟,鞋子被钉在地上,赤着一足狼狈而逃。眼见众人一拥而上,程溏避无可避,无论是罗齐寅还是裘敛衣都已赶不及,绿衣少年不由拍手哈哈大笑。
他形容可怖,神志与疯癫无异,却忽然咦了一声,垂下双手,扭头望向东面。他双目尚未看清那人,却骤然瞪得极圆,一道血痕从眉心蜿蜒而下,身体摇晃着倒在地上。
场中局势骤然巨变,追逐程溏的正道人士皆感到额心一阵剧痛,抚着脑袋停下步子。程溏喘息着跌倒在地,被跟前的裘敛衣拉起。裘敛衣亦抚着额头,口中连声低咒,而后放下手急切问道:“纪雪庵在哪里?”
程溏却没有回答他。正门口数个先前中过魅功的正道高手均一时抱头,无法打斗,而敌方却没有伺机攻击,竟齐齐放下兵刃,面朝东方叩拜在地。程溏木然转过头,不甚意外地看见东面的山坡上,站了一个朱袍黑冠的男人。猎猎山风吹乱那人头发,他慢慢抬起手指,拨开眉上发丝,露出一双狭长凤目。
你逃不掉了。那人仅仅弯起唇角,似笑非笑,程溏便仿佛听见这几个字在耳畔响起。裘敛衣失神地看着坡上的人,喃喃道:“这人……难道!”程溏并不看他,只轻声道:“请你转告雪庵——”
他猝然住嘴,要对纪雪庵说什么好?程溏忽然有些庆幸,纪雪庵仍困在地牢恶斗中,不用亲眼看见这一幕。宛如幼鼠被毒蛇盯住的冰冷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程溏知道自己今日终难逃此劫,却笑起来道:“就告诉他……”
坡上那人却在此时开口道:“小溏,你真是顽皮,非要我亲自来接你,才肯回去么?”他话音刚落,右手轻扬,身后蓦然闪出一人,高举一把大刀,狠狠往地下一砸。刹那间,地动山摇,裘敛衣目瞪口呆看着足畔生生炸开一道宽约三寸的地缝,亏得他内功扎实下盘站得极稳才不至于跌倒。而原先站在地缝对面的程溏,却已不见踪影。
第十三章
魔教众人一瞬间走得一个不剩,好似他们根本不曾出现。承阁杀手本就神出鬼没,山坡上的那个红衣男子应该便是韦行舟本人。当然,还有程溏。
裘敛衣重重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已屏息许久。他环顾周遭,刚从摄魂术和魅功中解脱出来的正道众人仍有些浑浑噩噩。先前在地牢门口与万家和魔教动手的人,却是前来赴珍榴会之约的诸人迟迟不归,族人同门赶至青浮山下,后得丰氏夫妇接应,杀入后山重围救人。此刻两批人相会,不久前还杀气腾腾的空旷平地,一时竟浮起劫后余生之喜。裘敛衣忽然听到声音,心中一突,转过头去。
那座万家地牢在方才的震摇中屹立不动,黑漆漆的门口尸横满地,仿佛巨兽张开食人不吐骨头的大嘴。那里缓缓走出一个人,身上的白衣被鲜血染红,血痕顺着下垂的宝剑滑落,每一步都绽开一朵血莲。裘敛衣的喉口梗住,想要唤他的名字,却说不出一个字。在旁人都喜极相拥,执手互诉之时,他竟在纪雪庵面无表情的脸上看见世上最寂寞的神色。
纪雪庵目光慢慢扫过地牢外,最后落在裘敛衣身上。他一步步走来,声音冰冷开口便问:“程溏在哪里?”裘敛衣摇了下头,只说了三个字:“韦行舟。”纪雪庵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抬步就要走,却被裘敛衣拉住。
他转过头,神色奇怪道:“你不让我去找他?”裘敛衣忽然觉得自己理智到残忍,却缓声道:“雪庵,魔教在哪里,韦行舟深不可测,你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去找他。你看,今日来了许多朋友,这青浮山上又有太多疑点,你是从头至尾清醒的人之一,不能一走了之。”
纪雪庵却抽回手,眉眼之间无比冷淡疏离,“我如今知道万家与魔教同流合污,对师命已有交待。别的事,待我杀了韦行舟,带程溏回来再说。”裘敛衣苦笑起来,绕到纪雪庵身前,看着他的双目道:“你答应我留下来,我便将程溏带给你的话告诉你。”纪雪庵冷笑一声,一闪身甩开他,头也不回向前走去,“我见到他,自会亲口问他。”
“纪雪庵!”裘敛衣大声叫住他,“程溏说,他既能从那里逃出来一次,定然有第二次。纪雪庵,你敢甩手就走,岂能这般任性妄为!你莫要小看了程溏,别那么自以为是!”纪雪庵缓缓转过身,还未说话,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木轮磕磕绊绊的声音。他和裘敛衣抬头看去,却见木槿夫人和丰华堂推着一辆轮椅而来。
木制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先前那个抚琴以消除众人摄魂术的年轻人,但与他同时从天而降的四名捕风楼暗卫此刻已隐去身影。纪雪庵微微皱起眉头,他不曾见到方才那一幕,在地下杀敌时也没有听到琴音,但武林中有些人哪怕素昧平生,依然能叫人一眼认出身份。譬如冰姿雪貌只穿白衣剑鞘雕满莲花的纪雪庵,又譬如眼前这一位。
上一任桑谷谷主退位时,将谷主之位即江湖第一神医的名号传与谷中一名双腿不良于行的弟子,一时引起轩然大波。江湖第一神医若连自己的腿疾都医不好,又谈何去医别人?但桑谷在武林中素来神秘,除了数间开在市井的医馆,寻常人想要得到桑谷神医救治只能求奇缘,从桑谷流传在世间的秘药均千金难求。故而关于新谷主的风言风语过了一阵便渐渐消停,世人只知他以一架木质轮椅代步,却是一位眉目出尘温润如玉的佳君子。
那人略抬起头看向纪雪庵,果然一如流言,眼神谦和不染丝毫尘俗,微笑道:“纪大侠。”纪雪庵面无表情点了下头,“没想到,这次珍榴会之事竟然惊动了不理俗事的桑谷谷主。”木槿夫人伸手理了下鬓角,淡笑道:“当时我们千辛万苦避开万家侍卫,也亏得敌人专注于寻找你们三人下落,才叫我们有空子可钻。我和华堂设法护住昏迷不醒的正道朋友,那位捕风楼的暗卫兄弟伺机下山,才知道正道同盟已察觉异常,集结于青浮山下。沈楼主得到消息,亲自赴桑谷请祝谷主出山。原来祝谷主亦是善于以音律调动内息的高手,方才也正是他解除了摄魂术。”裘敛衣跟着道:“何止如此。我们七八人先得以从摄魂术中醒来,又害怕陷落魅功控制。多亏祝谷主的丹药,可维持十二个时辰不受魅主影响。”
纪雪庵闻言一愣,抬眼环顾四周,“沈荃也来了么?”丰华堂摇头道:“捕风楼事务繁多,沈楼主抽不开身,但特意派四位暗卫护送祝谷主至青浮山。此时我等能平安脱险,祝谷主和沈楼主实在功不可没。” 他们三人愈是赞叹感激那桑谷谷主,纪雪庵的脸色只愈发冷淡。他盯着轮椅上之人,讥声冷道:“桑谷神秘莫测独立于世,原来却与捕风楼交情甚深。”桑谷谷主微微笑道:“在下之前与沈楼主并无私交,但此事关系深重,险些危及正道根基,即便是桑谷也愿意献出绵薄之力。”语罢又温颜补上一句:“在下身有残疾,不能习武,向来对纪大侠十分仰慕,还请纪大侠唤我祝珣便可。”
他语意诚恳,神情坦荡,当真称得上谦谦君子。纪雪庵听到他说不能习武十分仰慕云云,不由微微愣神,顿了片刻才对祝珣道:“祝谷主言重。”面色终是有所缓和。祝珣笑道:“青浮山一战,有不少伤者,在下先失陪了。”他的轮椅乃是特制,仅凭本人亦能移动,但旁人怎么忍心叫他一双抚琴救人的妙手去推轮子,仍是丰氏夫妇慢慢推着木椅离去。待他们走远,裘敛衣奇道:“你从未见过那个祝珣,怎么开始便戒备之意那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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