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速轻快,虽说着罗少庄主傻头傻脑,却不过分。纪雪庵思及他行走江湖,大约很少交到朋友,眼下恐怕也是头一次,只淡淡道:“他功夫不错,不过江湖经验太少。”程溏闻言大大一笑,“主人说得正是。”
两人并肩而行,往常不曾注意的细节,程溏走路步态面上神色,均叫纪雪庵看在眼里。他经裘敛衣点拨,的确看出许多不同,但并无那种神魂摇荡的感受。白日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程溏细白脸颊上,远处红艳枫叶全作了陪衬,却令纪雪庵想起昨天他和程溏站在青浮山半山的亭子里,他脸上清泉般涌出的喜悦。那一刻,是否也如这一刻,他感到嘴角不自觉翘起,心头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这是魅功么?却与裘敛衣所说不全相同。纪雪庵冷眼旁观,确定自己并无被蛊惑,冷静判断时,忽然惊觉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程溏脸上,心中也全缠绕着这件事。程溏自是察觉,探寻地望向纪雪庵。纪雪庵双眸冰冷,眸色却无比浓烈,看不出一丝心思。二人皆不觉停在枫树下,静静望着对方,直至程溏撑不下去,逃跑般转过脸。
纪雪庵心中冷笑一声,不过如此,竟连与他对视都不敢,却猛然瞥见程溏侧脸小巧的耳垂微微发红。他一瞬间口干舌燥,只觉心口重重一撞。这、才是魅功罢。
一转眼数日无事过去。珍榴会上的宝物每日一换,纪雪庵同程溏费半天时日赏玩一遍,赞不绝口者有之,爱不释手者亦有之,但他们一个性情冷淡,另一个也只抱着观赏之心,又不与别的宾客应酬走动,慢慢便觉出些无聊。纪雪庵时刻谨记师父无息老人的吩咐,留心观察万家有无异样,宾客有何奇怪举动,抑或宝物是否透着诡异,但一连数日毫无头绪,他渐渐宽了心,虽不曾放松警惕,倒也生出些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来。
故而那日两人坐在廊下喝茶,纪雪庵拈着棋子自弈,程溏托腮看湖面上几羽戏水的水鸟,万家侍女玲珑心思,试探道:“纪大侠,程公子,庄中除却展宝,倒还有不少清幽去处,二位不妨游玩一番。”程溏抬头笑道:“前几日空闲时候,我们已逛了大半,再游玩只怕要闯入万家内宅啦。”侍女被他逗笑,忽而眼睛一亮,拍手道:“婢子怎地忘了?水榭往南沿着山道走半个时辰,有一处新辟的温泉池子。内宅另有泉水,主人家并不会去那里,宾客间恐怕也无人知道。秋日里洗泉,岂非最好不过?”
程溏闻言面上透出几分兴致,转头去看纪雪庵。纪雪庵放下棋子,淡淡望着他,冷道:“你想去?”程溏犹豫一瞬,却老实点头,瞧着竟有些眼巴巴的神色。纪雪庵将目光复又投向棋局,冷声道:“想去便自己去罢,要和人泡在一个池子里洗澡,想想就脏得很。”程溏还未答话,站在一旁的侍女却已鸣起不平,“纪大侠,那池子砌得不小,容下十余人都可,泉水亦是后山引来的活水,怎么会脏?”
小丫鬟快人快语说完,却有些后怕,眼角瞄见纪雪庵冷若冰霜的脸,双腿都微微发颤,连忙先行告退。纪雪庵一手拿着棋谱琢磨片刻,一手落子在棋盘上,只当先前对话全不曾发生过。程溏静静看他一会儿,开口轻声道:“主人这几日,可奇怪得紧。”纪雪庵停下手中物什,黑沉沉的目光盯住他,冷冷问道:“你想说什么?”程溏措辞半日,终苦笑一声,“主人虽然从来待我冷淡,但也坦荡大方无所顾忌。这些天却好似刻意避开我,白日准我同行又不像生我的气,我苦苦思索也不得头绪。”
他话音落下,二人之间却是一阵长久静默。纪雪庵面无表情,心头却浮上一丝疲倦。程溏说得不错,那日裘敛衣的话对他确造成不小影响,竟连掩饰也无用。然而更失态的,却是这么多年来,他何曾在谁身上费过这般心思?他不说话,程溏却忍不住道:“或许只是我的错觉,说出来反而惹主人生气。其实无论主人待我如何,我都感恩在心,原不该这般自说自说。可主人着实反常,却叫我有点担心。”
又开始了么?纪雪庵冷笑一声,事事主人在先,好似自己对他有天大恩情一般。他已依照诺言将程溏带上青浮山,虽对外称是主仆,其实早不相干。程溏何必再来管他如何,他究竟所求何事,难道还与自己有关?他不是会那邪门的魅功么,行事为何要弄得这么曲折?也罢,纪雪庵冷冷目光凝在程溏脸上,他刻意回避程溏只为躲开麻烦,如今却不用再自欺欺人,麻烦已然存在,若不直面解决只能愈演愈烈。纪雪庵直视着程溏,问道:“你我之间的约定可还算数?”
他至今仍是程溏的庇护,程溏也一口一声主人唤他,约定并未失效。程溏有些不解,却点头道:“自然算数。”纪雪庵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他,“这些天我都未碰你,你如今却要与我同去温泉,待会儿要发生什么,你心中有数。”
光天化日,衣冠楚楚,面不改色说这种话,大约只有将情事当作交易,才会如此坦荡。程溏的脸却微微红了,之前二人欢好多半是他挑起的,纪雪庵明确要求,却还是头一遭。他也并非扭捏之人,跟着纪雪庵站起,低声道去准备衣物,便匆匆回到房中。纪雪庵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别开双目。那魅功究竟有何能耐,尽管让他一次看够罢。
万家侍女得了吩咐,忙不迭为二人准备器物衣裳。待他们由她领着去了那温泉池子,才发现果真是一个绝妙之处。却见红枫白石堆砌出一汪水气氤氲的池子,地势极高,位于一座小峰顶上,举目望去便是连绵山峦云海红雾。侍女在池边备好水酒和清凉饮品,知趣扣上木栅告退。
温泉由后山引来,池子源头用青石雕了个兽嘴,里面汩汩冒出泉水。上流太烫,两人皆往下待着,各寻了一块舒适白石,安静泡澡。此处风光太美,一时叫那些旖旎念头都消退。程溏将头发梳成斜髻,露出雪白颈子。温水实在舒服,叫他忍不住仰着头在水中缓缓游动。纪雪庵靠在他的对面,轻啜一口水酒,放下小杯,却望见程溏双臂自水面伸出,宛若水鸟纤长脖颈,说不出的自在悠然。
但那两条手臂却绝对当不起一个美字。纪雪庵微微眯起眼,程溏臂上露着不少伤痕,有结痂的旧伤,有发白的痕迹,亦有才添上不久泛红的口子。他目光下移,水色清澈,虽有细碎阳光跃动,水下光景却一览无余,程溏的身上一如双臂,布满大小新旧的伤。纪雪庵与他虽有过多次肌肤之亲,但黑灯瞎火却从未这般细致看过他的身体。他想起程溏脏兮兮满是血污的脸蛋,程溏走路总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程溏说话常低眉垂目,程溏在黑暗中亲吻他的嘴唇,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曾看清的?
他不知为何胸口发紧,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白,猛地松开,出声唤道:“你过来。”程溏正在水中游得欢快,闻言抬起脑袋,甩去脸上水珠,露出轻浅微笑,哗哗游至纪雪庵身旁。纪雪庵倚在一块倾斜的白石上,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到身前。那处池水颇深,纪雪庵借力巨石,程溏却无法踩到水底。他也不慌张,一手任纪雪庵拉着,另一手搭在他的肩头,却将身体分量全交与纪雪庵。纪雪庵的手滑到他的腰间,将他抱稳,右手抬起,却落在程溏肩上一处旧伤。
程溏身体微微一颤,纪雪庵的手指沿着伤疤,一寸寸缓慢滑过。他动作极轻,似抚摸,似描绘,竟不肯放过程溏身上每一处伤,从肩胛至脚踝,无一错漏。程溏抑制不住发抖,仿佛纪雪庵的手指带了火星,激起他层层战栗。伤疤不比寻常皮肉,即使生在再不敏感的部位,亦可唤起心底的悸动。他若非深知纪雪庵的脾性,几乎以为他在调情挑逗。而即便纪雪庵并未怀着这等心思,程溏却被他点燃全身,腿间性器也慢慢抬头。他再也忍不住,抬眼看向纪雪庵,却一头撞进他深深的眸光中。
纪雪庵亦不知自己为何要抚遍程溏浑身伤痕,似乎手指每掠过一处,心中便有什么沉甸甸的情绪更多一分。他划过程溏细瘦腰侧,顺着微翘的臀线,甚至贴住腿根内侧,连这些地方都受伤,又谈何资本去诱惑别人?纪雪庵一瞬之间竟怀疑起裘敛衣的话,程溏压根不会什么乱七八糟的魅功,不然他为何受那么多伤,为何在面对他、面对湖色山庄、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要吃尽苦头委曲求全?但他也知道裘敛衣甚少看走眼,更不会骗他,程溏身上也有太多疑点。这些矛盾整日拉扯着他的心,如水底柔软水草,密密麻麻缠住他的双脚,几乎要将他溺毙。他冷心冷面,来去自如,无拘无束,因强大而自由,何曾狼狈如斯。一念及此,不由生出些许狰狞,猛然投向程溏的目光竟带上恨意。
二人同时看向对方,四目相接,两颗心中俱激起水花。纪雪庵一眼望去,不知是泉水过热,还是别的缘故,程溏满面酡红,双目湿润,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却已是一脸抑制不住的春色。一片红叶悄无声息贴落到水面上,却在纪雪庵耳畔震起轰隆一声。他在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吻住程溏,那些乱如麻的情绪尽数化作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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