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圭打得蛮劲大发,可以不管不顾地肆意而为,我可还不想跟他同归于尽呢。没有办法,我只得收剑向后急退。可是我高估了自己仅存的内力,却低估了缠斗中体力的消耗。刚刚打得全神贯注,还不觉得怎么,现在提气向后急掠,才发觉胸中空空荡荡,脚下虚浮得软弱无力,哪里还施展得出原本的轻功?虽然勉强后退了两步,却还是避不开势如疯虎的拓拔圭。电光火石间,我剑势一偏,总算避开了他的胸口要害,只是刺中了他的肩胛,剑锋反弹,又在他脸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而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剑鞘也击中了我的左肋。
一招过后,我们同时向后退了两步,谁也没再继续动手。
这一下变起仓卒,四座皆惊。一时之间,全场静默得鸦雀无声,空气竟仿佛凝固了一般。
拓拔圭怔怔地后退了两步,象是仍不能相信刚才的结果。愣了半天,才缓缓抬手,却没去按住血流如注的肩伤,而是摸了摸脸上的伤口,神情由呆怔转为震惊,又由震惊转为羞怒,最后渐渐转为恼恨。脸色一分比一分难看,瞪向我的眼中光芒凌厉,寒意逼人,已带上了分明的凶狠之色。
周围旁观的众人怕他难堪,谁也不去看他,眼睛自然而然便转向了我。各人神色不一,有的惊奇,有的赞叹,有的嫉妒,但是不约而同,目光中都有些惋惜与同情的意味。
我苦笑,反手缓缓还剑入鞘。他们的意思我自然懂得。惋惜嘛,是因为我有如此剑法,却没有相应的内力与之配合,白白糟蹋了这样一身绝世的剑术。至于同情嘛……刺伤了万金之体的三皇子,怎么说也算是以下犯上的不赦之罪。别说拓拔圭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就算他肯饶我的性命,我伤了他脸颊,害他要挂着失败的幌子面对世人,只怕比杀了他还严重。结怨如此,我以后还用想有好日子过吗?
“你输了。”我吸一口气,按着肋下痛彻心肺的伤处,缓缓地一字字道。
老天作证,我实在不是想在这个时候去触他霉头的。可是为了小晋的性命,我都已经把他得罪到尽了,总不能功亏一篑,至少得先把小晋的脑袋赢回来吧?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敲钉转脚,万一他过后迁怒于小晋,硬要反口赖掉,他一个当朝皇子,我难道还能找北燕王去评理吗?
至于拓拔圭会怎么报复我出气,反正躲也躲不掉,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拓拔圭狠狠地瞪了我半天,突然冷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一直沉着脸冷眼旁观的拓拔弘却开口了。
“这场比试江逸获胜。但江逸刺伤皇子,以下犯上,罪不可恕。罚鞭笞一百,示众三日,以作惩戒。”
拓拔弘身为主人,又是场中比武的仲裁,他一开口,别人自然不会有异议。拓拔圭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输得明明白白。再加上我既受罚,也算是替他出了一口气,哼了一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只有小晋身子一震,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说话。却被我冷冷一瞪,用严厉的眼光拦了回去。
小晋无恙,我目的已达。至于别的,就不必也无法管那么多。在人檐下,地位悬殊,难道还想跟他们讲理吗?
我淡淡一笑,抛下手中的软剑,索性任他们处置了。
第六章
夜幕浓重。
寒洌的夜风吹过面颊,唤回了几分迷蒙的神智。我动了动,腕间的铁链叮当作响,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将我迅速地拉回现实的处境。
有生以来,我的境况从未象现在这样狼狈凄惨。且不论当年清高尊贵,万人敬拜的得意风光,就算是被人苦苦追杀,性命随时危在顷刻,也仍然保有着一份自由,保持着尊严与骄傲,而不象现在这样,毫无自主地任人摆布,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如果告诉别人,当今的西秦国主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只怕没人会相信吧?我垂着头,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下。不用看都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手腕被粗大的铁环紧紧地铐着,双臂分开,被铁链牢牢固定在木架两端。身体无力地半悬半挂。双脚也被沉重的镣铐束缚着,脚尖虽然碰得到地面,却几乎借不到半分力气,只能靠吊起的双臂支撑着全身的重量。
长久地承受着过多的重量,手臂酸痛得几欲断裂。
夜风阵阵,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微风吹拂过后背的轻微凉意。在沉重而密集的鞭打下,身上的衣衫片片碎裂,整个后背几乎完全裸露在空气中。我看不到上面纵横交错的道道鞭痕,但是却一分不差地领受了它所能带来的全部痛楚。尖锐的,鲜明的,比刀割更深切,比火烧更猛烈的激辣辣的痛楚,如深入骨髓般烙入了每一寸肌肤,似乎永远都不会淡去。
我还是低估了拓拔圭的报复心,他虽然没有抗议拓拔弘决定的惩罚,却提出由他的手下负责施行。那名执刑的侍卫用鞭的技巧是我所见过中最好的。在最初的几十鞭里,我还曾好整以暇地研究他挥腕的姿势、力道的运用,以及鞭子的落点与角度以分散精神。可惜到了后来,我再也没有余力作任何思考,在连绵不断的鞭打和无休无止的痛楚中,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咬唇忍耐,以及无力的痉挛和喘息。
真可惜,我不无遗憾地想,如果能坚持到最后一鞭,说不定这人的看家本领就被我学会啦。
如果真的偷学成功,这只怕是古往今来最新鲜最古怪的学武方式了。我忍不住嘴角轻扬,虽然后背仍在针剜火炙般痛得难耐,还是轻轻地笑出了声。
“现在还觉得感觉良好,嗯?”一个带点嘲讽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是拓拔弘。我认出他的声音,却懒得抬头看他一眼。不是故意轻慢,而是我身上确实没剩下几分力气,我还得用来支撑着自己捱过这三天,不想浪费在他身上。
我出于无意的轻视举动还是激怒了他。他冷哼一声,粗鲁地抓住我的下颚,迫使我仰脸与他对视。
“风头出够了?英雄?”他讥刺地看我一眼,“挺身救美的感觉是不是很过瘾?”
我牵牵嘴角。这样的风头,下次全都让给你好了。再说小晋不过是小毛孩子一个,哪里算得上什么美啊?要说英雄救美,至少也得是清宁公主那个级别的才够资格吧。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我牵起的唇角上。有一缕暗红的血迹沿着那里蜿蜒而下,现在已经干涸了。
“忍不住痛就叫好了,充什么好汉?咬破嘴唇也不出声就能说明你是英雄?笨蛋。”拓拔弘淡淡瞥一眼我唇上深陷的齿痕,摇头冷笑。
我闭上眼,没力气也没心思跟他辩论。我不是想充什么英雄,只是想为自己保留一点尊严罢了。在施刑的整个过程中,拓拔圭一直站在我面前,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我,满意地欣赏我浑身是血的狼狈形状。我可以从他眼中清楚地读出轻视和不屑——胜得过我又怎么样?剑法如神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地位低贱的小小家奴,任我责罚任我处置?只要大爷高兴,要你的性命也不过只消一句话罢了,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
我没办法反击他恶意的目光,控制住自己不让他更加得意总可以吧?象奴隶般被人捆起来鞭打已经够屈辱了,总不成还要在对方的凌虐下痛苦哀号,呻吟求告?那样做的话,会令我觉得自己连最后的一点自由和尊严都没有了。
捏在下颚上的手劲猛然加重。“我没有准许你不理我的话。”
……这个人是不是也太霸道了一点?
我睁开眼,对他轻轻一笑,“关你什么事?”
拓拔弘怔了一下,用奇异的目光盯着我的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一刻轻微的失神。
“当然关我的事。”他眼中的光芒异常幽暗,嗓音有些低沉暗哑,“尝起来味道会不对。”
……什么?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出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俯下脸,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
“……唔……”滚开!我拚命向后仰头,想摆脱他唇舌热烫的纠缠。全身的肌肉因愤怒而绷紧,腕间的铁链在激烈的挣扎下叮当作响。
拓拔弘无视于我的怒气,好整以暇地低声轻笑,霸道的唇舌不依不饶地追过来,肆无忌惮地辗转掠夺。我竭力挣扎,但四肢被牢牢地束缚在刑架上,没有半分移动的机会。
“果然有点血腥味。”过了良久,他才抬头放开我,意犹未尽地舔舔上唇。“味道尝起来没那么好了。”
谁求你尝了?难道当我是糖果吗?居然还挑剔味道不对!当真岂有此理得很!
“乘人之危。”我恨恨地瞪他。“别把我当成你戏侮的对象!”
“这是我应得的报酬。”他扬眉,“你欠我一个人情,难道不应该谢谢我?”
我眨眨眼,“谢什么?感谢你赏我一顿鞭子?”
拓拔弘脸色一沉,仿佛被我这一句话激怒了。他抬起手,用力地按上我的左肋。
……好痛!我闷哼一声,身体痉挛着剧烈颤抖,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滚滚滴落。
左胸有两根肋骨断了。被拓拔弘用力一按,断骨的两端相互摩擦,痛彻心肺。那份尖锐刻骨的疼痛来得如此猛烈,我咬着牙,无力地闭上眼,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