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月色照着洛轻城雪白的身影,他好看的下颌扬起,脖颈在半空划出一道形态优美的弧线。他叹气似地道:“人心不满,往往催生出无尽的荒凉悲剧。”
我捂着头,脑中闪过异常熟悉的话语,似乎也有人这样跟我说,这世间除了寂寞,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
洛轻城离开之后,我安然入睡。
继那一夜之后,这些天时常能够想起一些东西,夜里宁静的空气细碎的流淌,脑海里的画面如同春日绚烂枝头的桃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盛开,有时候聚成堆,有时候三两枝,尽管有着不尽完美的空缺,但是却一点一点的,拼凑出了一大片灼灼盛开的桃林。
这一夜的梦境有些骇人。
冰冷的月,银白的光芒四处游移游移,映出一片模糊但却诗情画意的影子。这个地方美得好似仙境,但是却让站在梦境里旁观的我产生了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仿佛每走一步,前面都将出现足以能够击到我的东西。而那或许会是能够击碎我信仰的东西。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那是陷于极度痛苦中的慕大哥,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在地板上卑微挣扎,薄唇被自己噬咬出血,一张如玉的容颜惨白得毫无血色。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湿了他一头散乱的青丝。
我看到他骨指修长的手指滑过地面,指甲在地上抠出一道道凹痕,然后不堪重负的断裂,鲜血从他的指尖冒出来,他又抓住自己的大腿,极度的用力。
人在痛苦的时候,往往会寻求另一种痛苦来代替,结果愈发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我看到这样的慕大哥,一瞬间胸腔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震惊与酸涩。
一直以来他都如同神人一般的在我眼前心上存在着,美得近乎神话。这一度让我忘了他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由血肉铸成,也会受伤,会痛苦,会孤独,还渴望被爱。
这一刻我的心里难受极了,特别是回头看到白玄星突如其来的出现,抱着他苦苦哀求,而自己却只能在一旁无助的旁观,像狂风中抓不住土壤的衰草,知道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马上就要离去,但是却力量单薄而又不知所措。
月色落到慕大哥脆弱得像瓷片一般的身体上,轻纱一般的光芒落入他的瞳孔,桃花瓣一样形状的美目骤然睁开,露出月色的瞳仁。
银色的双眸。
我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随着一阵灵魂被拉离的剧痛,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再睁开眼,漆黑深夜,空荡荡的房间。
梦境戛然而止。
快要飘雪的冬天,我躺在床上,全身都被汗水浸得濡湿。
“做噩梦了?”
耳畔响起一个柔软揶揄的声音,秋觉懒懒的抚摸了一下我挂着冰凉汗滴的额头,随手捻了捻指尖湿润的触感,黑暗中也能看见她细长的双眸里燃起的似笑非笑的光芒。“居然流了这么多汗,看来梦里东西让你不太好受?”
我抱着被子擦了把汗,压抑住狂烈的心跳,问她:“秋堂主何事回来的?”
她并不回答我的话,而是说:“让本堂主来猜一猜,慕郎刚刚做了什么梦?”
我眨了眨眼睛,故作镇定地哼了两声,舔了舔嘴唇,挑衅地看着她道:“秋堂主此言差矣,小的春梦正酣,舒服得紧呢,秋堂主有兴趣么?”
秋觉斜睨了我一眼,懒懒地道:“你知道惹恼本堂主的人,下场会怎样么?”
“肯定不会好受就是了。”我拉了一下被子,翻个白眼,“不过没关系,小的一想到与堂主的那场震惊天下的婚事就觉得够不好受了,不介意那之前再加点开胃菜。”
“你是笃定了本堂主不会杀你。”秋觉漫不经心地靠着床沿,道,“可是本堂主听见慕郎在梦中叫一个人的名字,那声音可是深刻得很呢。”
我脸上的笑容开始有点挂不住了,但还是撇了撇嘴。但是不期然的,对上秋觉探究似的双眸,望着那双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慕大哥那双变作诡异银色的桃花眸。
秋觉胸有成竹的望着我,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悠然道:“你在发抖,还在害怕,我猜,你这次的梦境,肯定是你一辈子也不愿承认与回想起来的东西。”
秋觉这次居然自称了“我”,而没有以本堂主自称,她眨了眨眼,这一瞬间我居然觉得她像一个娇俏又调皮的少女,用灵巧的心思揣摩着人家羞于袒露的心事。
可是她的话语却却继续残忍的剥开我心上的皮肉:“我猜,你是见到了你亲亲慕大哥的反噬之夜。”
她扬眉,细眼斜睨:“真相还好受么?”
呼吸猛的一滞,我猛然地瞪大了眼,骤然从床上跳了起来,运起稀少的内力袭向她,一拳挥过去,我发了疯似的喊:“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梦见那些事,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样子的慕大哥。”
卷二.凉尽江湖第一百一十四章.谁也不信
实力悬殊毫无悬念,秋觉只是挥了挥手,我的身子便毫不由己的飞了出去,身后就是坚硬的墙壁,撞上去,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似的疼痛。
有腥甜的液体顺着喉头涌了上来,我张口,吐出一大口血,
秋觉并未下杀手,但是我也伤得不轻。
秋觉站起来,身姿被月光笼罩出一大片阴影。她弯腰,近在咫尺的距离,如兰气息喷在我脸上,面上神色妖娆艳丽,她问我:“知道洛神寄主么?”
我胸腔里痛如刀绞,哪里还有力气去回答她的话。但是她一开始就没想我会回答,直起身,沉沉的暗影遮住我眼前清亮的月光,给我留下一道仿佛来自地狱的黑暗阴影。
“洛神寄主,洛神反噬的唯一解药,方式却是两个人的交、合,如果不出意外,等本堂主身上的反噬之力全部转移到了上官红鸢身上,天下间就再无能够与本堂主相抗衡之人。”
只听声音,就知道秋觉在笑,笑得猖獗:“当日在名泉镇,本堂主可是亲手将本堂主唯一的致命点交给了你,本堂主这是在好心的告诉你,杀不了本堂主,就去杀了上官红鸢。他一死,本堂主必死无疑。”
我痛苦的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名泉镇的那一幕,身体瑟瑟发抖。洛轻城后一刻还小心翼翼的告诉我秋觉消失的消息,结果前一刻,她还若无其事的扮作舞女将我引出去……
她亲手将自己的致命弱点交给了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头疼欲裂,忍不住扯着发丝狂吼,“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看你痛苦,看你众叛亲离,看你挣扎背叛,精疲力尽,我会很高兴!”秋觉冰冷的目光从上至下扫过,落到我身上,寒意顿生,仿若凌迟。
“命运的宠儿,脑子里那些记忆一点点回来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的惊喜?”秋觉一手抓住我的头发将我脑袋抬起看她,细长眸子里暗沉一片,不是深入灵魂的恨,也不是刻骨铭心地怨,我只看到一片暗沉。“这可是本堂主能够给你的最大的恩赐了,所以劝你还是好好的享受享受,毕竟,这世间除了本堂主,没人再会愿意给你真相……”
秋觉起身离开,我捂着脑袋缩在床沿,耳畔嗡鸣声不断。
但是秋觉的话却清晰的回荡在脑海。没人愿意让我知道真相。
可是真相是什么,我现在真的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之后的几天,我都过得恍恍惚惚,已经下意识的不想睡觉,不想闭眼。因为只要我眼前变得一片黑暗,脑海里那些东西便不可抑止地像雪花一片的飘忽而来,驱之不尽挥之不散。
腊月来临,苏州的天气更加阴寒。厚厚的阴云堆积在天幕之上,仿佛伸手便能触摸到低沉的天空。
到了这一刻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好笑,像个傻子一样的去寻找那些已经失去的记忆,可是却从来不曾想过这些记忆竟然如此的难堪。难堪到我已经拒绝回想。
我想起以前慕大哥曾经抱着我说,如果我想起来那些事,怕是会恨他,会离开他。他说,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会杀了我,然后去另一个世界陪我。
我捂着头缩在床脚,眼睛干涉发疼却仍旧不想闭眼。此时此刻对慕大哥的思念涌如潮水,不断的在脑中勾勒他的样子,但是那轮廓却越来越模糊,只余那一双冰冷无情的银眸,两道凛冽冰寒的光芒像两柄利剑深深的扎进了我的心里,久久不能让我回过神来。
洛轻城推门进来,身后跟了一名长相颇为普通的童子。
尚还是白天,房间内便是一片昏暗,我疲惫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头去。长时间的硬撑让我憔悴了不少,神经更是虚弱,脑袋疼得快要炸开。
洛轻城捧起我的脑袋,狐狸眸里一闪而逝地心疼,道:“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我无力的笑了笑,声音暗哑:“洛大哥,我只是害怕,想给自己留一个解释,更想给慕大哥留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