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姐姐和他阿弟木海尽管捡回了一条命,却还是因为安德的噩耗而郁郁寡欢。更是想到当日那草草敷衍的葬礼,心中更加难过。亏得族中长老念安德几十年来为勒木村做了不少贡献,特将其尸骨从荒雪地里请回村中祠堂,又按当地风俗浓重办了葬礼,这才稍微得些安慰。
丹珠姐姐这些天来看我,身上都还带着孝,只道阿爹冤死,做女儿的竟没能及时发现,如今自愿守孝三年,以谓阿爹在天之灵。
这毕竟是她家事,我也没有办法安慰她,看着她略显憔悴的素颜,心里梗梗难安,只道要她好好珍重。
丹珠姐姐此刻却是眼泪涟涟,说了许多话,越说越伤情,弄得我又要哭了,慕大哥才在一旁提醒道:“时间不早了,雪路本就难走,再耗下去我们可就要耽误了。”
丹珠姐姐闻言也不再多言,却是看着我目光真诚地道:“好!好!阿弟,你此番出去,不管将来是否找到自己的名字,都要记得我这个姐姐。如果有机会,就……就回来看看罢……”
我鼻子已经酸的不行,只连连点头,跟着慕大哥一步一步往外走,没走几步,就瞥见雪地里站着一排人影,原是勒木村长老带着一干村民来送行。
德庆也在人群当中,旁边一站名颇为灵动的女子,想她就是卓玛了。如今这两人站在一块儿,果然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紧。
听丹珠姐姐说,德庆和卓玛两家已经同意了他们的事儿,打算下个月就办婚事,顺便也给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名分。
我打心眼里替这对新人感到高兴。又想到德庆前天一脸愧疚的来到我的床前,眼角含泪的道出了他的苦衷。原是郭德义早发现他与我们有牵连,遂抓了卓玛以腹中胎儿威胁,他迫不得已才答应替他办事。
我并有没打算怪他,更何况他还冒着生命危险跑进雪山为我寻那抑毒的白石草,虽然最后还是被慕大哥提着领子带回来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方能下地,但这一份赤子之心,是人都不忍心再怪罪他。
卓玛将手中的一个包袱递了过来,只道这是全村人的一点心意。丹珠姐姐本来是将我们一路上的干粮都被充足了的,不过这种情况也不好意思拒绝,遂接了。
慕大哥道一声谢,又向其他村民说到:“慕某偶然经过此处,受到大家多般照料,此番恩情无以为报,出去之后定会对勒木村所有事宜只字不提,大家尽可放心。”
村民神色都有些动容,领头一位长老道:“慕少侠不必如此客气,勒木村此次遭难还多亏少侠鼎力相助,不然非但要误伤数条人命,恐怕族中隐私也不得保全。那郭德义竟冒充族中长老两年之久而不察,若没有慕少侠火眼金睛,恐怕大家还得被他继续蒙骗下去。”
慕大哥道:“郭德义一事本属巧合,慕某在中原曾与他有过一段恩怨,当时只因他所作为皆因那病入膏肓的结发之妻,况他之后再无甚过激动作,便有心饶他一次,没想到如今又碰到他在这里生事,也是天意为之,长老大可不必介怀。”
那长老闻言,道:“难怪那郭德义离世之际竟如此震撼,原来也是至情所至,也罢!也罢!”
又道:“只是老夫多事,不得不在这里劝慰一句,慕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虽因缘法,但洛神之力不容小视,慕少侠必当谨力为之,莫要覆了灭世之途。”
慕大哥微微一笑,淡然道:“多谢长老提醒,慕某明白。”
之后又寒暄几句,我们终于得以启程。在离开之际,我回头再看一眼勒木村,茫茫白雪下的隐世村落,纯净美好,暖暖的朝阳自雪山顶下洒下,如同金色的丝线一般耀眼。
以前我过于畏寒,从来都没有好好的看过这个地方一眼。待到如今要走了,我才觉得这里竟是这样的好看,不舍之情自心底溢出。
毕竟眼前这一切,是我这两年来唯一的记忆。
行至雪山脚下,我望见层层叠叠的山峦,心想此番出去,恐怕还得在山中耗些时日,路程定是艰难无比。若是慕大哥一个人,恐怕要轻松大半吧!
正想着,却见慕大哥在我面前蹲下来,一头青丝自那雪白狐裘流泻而下,华美至极。
我不得要领,站在原地傻傻看着,却听慕大哥道:“上来。”声音柔和坦然,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慌忙退后一步,道:“慕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慕大哥道:“你身上尚有剧毒未解,长途跋涉如何能行?”
我道:“可这也太麻烦你了……”
慕大哥回头看我一眼:“以你的能力,要徒步走过这片雪山恐得一月之久,你是想毒发死在这山上么?”
见我仍犹豫不止,他不悦地皱了眉:“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脑间霎时闪过千万个画面,陡然定格,不止觉得这场景熟悉,就连这句话,也是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
我万般犹豫地走过去趴到他背上,慕大哥伸手将我扶稳了,起步跃起,飞快的向金色阳光中的雪山群掠去。
凉寒的风刮过两人耳侧,明明是遍体生寒的天气,此刻却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这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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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第二十四章.执迷不悟
慕大哥带着我在雪山里走走停停六七天,一直睡雪窟啃干粮喝雪水。我倒还好,平日里都由他背着走。倒是他,几天下来眼角泛了层淡淡地青色,似乎是操劳过度。我有些不忍心,偏他又不让我下来,所以这一天远远瞧见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村庄。我趴在他背上,一时间激动得差点叫出来。
慕大哥似乎也长长松了口气,找了户人家借宿,又塞给家主人一锭银子,顺便还叫来了两桶热水。两个人舒舒服服地泡了,再吃点不算丰盛的小菜,之后两人竟然全身瘫软不能动,蒙头大睡了一晚。
第二日我还尚在被窝里面温存,便被慕大哥叫醒,一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仿佛只一夜便换了个人似的,让身体还处于疲惫期的我自叹不如。
接下来终于没有走得那般快了,沿途落脚的地方也渐渐多了起来。慕大哥终于肯放我下来自己走,只是多半时候仍嫌我慢,抱着我运起轻功一路狂奔。
我们边走边停,又过了三四天,才没有见到雪了,只是四周仍然荒凉。再往前走,天气就渐渐热了起来。好不容易进到一处稍大一点的镇子,找了家客栈住下,我脱掉了厚重的棉袄,顿觉身体轻松了不少,大有找个地方蹦跳几下的冲动。
正浑身发痒的活动四肢,慕大哥却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一件兽皮制成的袍子。见我伸胳膊蹬腿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又上前来将那袍子替我披了,道:“从勒木村出来一路到这里,气温变化急剧,你尚有烈毒未解的身子恐怕经不起这般折腾。”
我吐吐舌头,听话的将袍子裹紧了,呵呵一笑,只道:“慕大哥,你对我这么好,看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慕大哥瞧着我,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道:“原本就是我害你的,你没怪我便好了。”
我撇撇嘴,道:“你别这么说,没有你,我早就恐怕死了,哪还有机会去中原?哪里还有机会去寻我的身世呢?”
桃花眼柔如杏花春雨,慕大哥伸手摸摸我的脸颊,道:“何必要如此执着过去的事呢?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我眨眨眼,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劝我不要去找我名字了。回想起他在勒木村的表现,是他说到中原可以找到的。要是不去找,那我跟他出来干嘛?
“慕大哥,你是不懂我的感受,要知道一个人没有过去,心里是会不安的。”我抓抓脑袋,“就像我,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后我又要到哪里去。这世界上有没有人认识我,或者我有没有亲人,我这样失忆了他们会不会难过这样的。若是不找到自己的身世,我就老感觉自己跟这个世界像是完全没有关系似的。这种感觉……很惶恐……”
慕大哥目光蓦地一紧,瞧着我的眼神流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神色,只是颤抖着道:“那如果……找到了记忆……会让你……很痛苦呢?即使这样,你还是不顾一切的找下去?”
我愣了。
找到了记忆之后会让我很痛苦?
这世上有什么事情会比失去记忆还痛苦的?
比起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就算是痛苦的,我也认了!
我被自己心里的想法给吓了一跳,随即又只得苦笑,道:“慕大哥,如果害怕痛苦就不去寻找,那我会不会很没用?如果……你找到你师弟之后,他却不记得你了,你又会不会很难过?”
慕大哥一双桃花眼睁得极大,失神一般地望着我,半晌只断断续续答道:“……我……我不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慕大哥露出这种惶然而不知所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