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闹?”杨敏咬着嘴唇,眸子中有晶莹闪烁。
柴麒的身子一僵,忍不住抬手,想抚摸她的面颊,却被杨敏生硬地避开了。
“你这样,不是闹,是什么?”柴麒目光幽深,声音却柔婉了许多。
杨敏别过脸去,不肯看她。
柴麒叹息道:“十年了,你还是这样……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这般过吗?”
杨敏闻言,霍然转脸,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样过了十年了?”
柴麒蹙眉。
杨敏颤声道:“十年了,你哪一年不去那里看她?你倒是说说!”
柴麒的眉头拧得更深,半晌方道:“你难道不是每年都去北方祭奠你的母亲?”
杨敏怒极而笑:“不错,我是每年祭日都去祭奠我母亲,可你呢?你每年千里奔赴昆仑山,又是为了谁?非要我说得清楚吗?”
“她是我师父!”柴麒急声道。
“你只当她是师父吗?”杨敏针锋相对道。
柴麒身躯一震,呼吸都重了几分:“所以,你就收了那小……小丫头为徒,故意碍我的眼?故意恶心我?”
杨敏则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儿,森然道:“你也承认,你不止当她是师父了吧?”
“你……”柴麒气急,“这么多年了,我同你解释了多少次了?她是我师尊,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老人家,这世间早没有了我的存在!你还要我解释多少次?”
杨敏冷笑,不语。
柴麒凝着她那张清丽秀美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有强烈的愤意涌上心头:“阿睿她们两口子稀里糊涂地收养了那小丫头倒也罢了,毕竟她们不是至亲。可你该清楚,我的亲弟弟是怎么死的!他又是为了什么而甘愿与那些人同归于尽的!”
她说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小丫头是个什么来历,你不是不清楚。我没找她的麻烦已经算是大度,可你让我日日看着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是难为我、恶心我又是什么?”
杨敏的神情有了一两分和缓,沉声道:“我没想碍你的眼,更没想恶心你……谨儿是个天分极高的孩子,我看重的是她的天资,至于旁的,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与她何干?”
“正是因为是上一辈的恩怨,我才没找她的麻烦,”柴麒道,“但你不能强求我日日见到她,还得和颜悦色地对待她!”
杨敏霍然甩开柴麒,“十年了!柴麒,整整十年了,你还是这般!你只顾及你自己的感受,你从来不……”
她说着,胸口一酸,夺路便走。
“敏敏!”柴麒慌了,不顾一切地拦腰在背后抱住了她,“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怎么只顾及我自己了!”
杨敏凄然垂首,定在原地,半晌不动不言。
柴麒吓坏了:“你说话啊,敏敏!你别吓我……”
“错了……”杨敏喃喃着。
“什么?”柴麒面露疑色。
“是我当初,错了……本就不该答应你……”杨敏说罢,不顾一切地挣开柴麒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跑开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柴麒扎着双手,木雕泥塑般怔立在原地,许久,方醒过神来,她木然地抬起手臂,凝着已经贴着肌肤滴落的泪水在手背上擦过的晶莹痕迹,痴然。
那是方才杨敏落下的泪。
然而,接下来,她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似的,厉声道:“什么人在树上?下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杨谨扭捏地蹭到她的面前,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你是……”柴麒面沉似水,“是你?”
她之前被杨敏乱了分寸,两个人谁都没察觉到第三人的存在。此刻,已经认出来偷窥的是谁了。
然而,这个事实更令柴麒愤怒,冷森森笑道:“好啊!好啊!做这等苟且勾当,你倒是轻车熟路的很啊!真是家学渊源!”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里有说柴麒收徒眼光有问题的,我想说的是:一则,孟月婵是世家出身,天资又不错,柴麒收她为徒不难理解。二则,孟之所以那么对杨谨,诚然与她的人品有关,却也是因着杨谨的出现威胁到了她在玄元派的地位。
试想,一个乍一出现就好大排场的,还是个漂亮的又有天赋的小孩儿,以孟的打算,不可能不多想。她是掌门大弟子,将来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她不可能不感觉到威胁。
加上,柴麒对杨谨的厌恶很明显,孟月婵暗地里欺负她的意图就更明显了。
从细节中能够发现,无论孟月婵在别人面前什么样,在柴麒两口子面前一向是有礼又乖觉的。柴麒也不是上帝视角,不是完人,就算要看清楚一个人,也需要时间。
第22章
人生一世,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任你曾叱咤风云、富有天下,或是默默无闻、凡若草芥,终究都逃不脱一个“死”字。所分别者,无非是有的人活得长久一些,有的人活得短暂一些罢了。
杨谨才十二岁,她想不到几十年之后当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面对死亡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状。眼下,于她而言,最最重要的,莫过于一个问题,即“我从哪里来”。
她记事之后,听红姨说起过许多次,红姨说她的母亲原来曾在京师生活,生下她之后就因为体弱不堪,不幸故去了。红姨从来没对她提起过她的父亲是何人,更没提起过她的父亲在哪里,以至于杨谨长到了七八岁,看到村人家的孩子唤自家的壮年男子“爹”,她才知道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还有“父亲”这样的至亲存在。
杨谨很懂事,红姨不说,旁人不提,她便不问。但不问,不代表她不会想。比如,当她看到旁人家的小孩儿被父亲领着买饴糖吃、买竹哨玩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想象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模样。
再比如,长大了一些之后,她回想自幼所吃过的“胎毒”的苦头,再想想并没见过别的小孩儿也如她似的遭过这样的罪,她的心里就不由得生疑:为什么她自襁褓中就会身中奇毒?奇到非要经年待在药婆婆的身边,由她亲手医治,内服、外敷用了无数的药,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才得痊愈。
后来,她习武日勤,学医的功课也是一日重似一日,这使得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而今,她伏在树上不过一刻钟,所见所闻就足以颠覆她之前十余年的认知。
柴麒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之后,就循着杨敏跑开的方向追下去了。
杨谨杵在原地,许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之前杨敏同柴麒的对话,在杨谨的面前,揭开了一重大幕,让她惊觉她是怎样的存在。
掌门说,她的亲弟弟之死于自己有关。别说掌门的亲弟弟了,就是掌门本尊,杨谨也不过才认识半年多点儿。所以,掌门的亲弟弟之死,必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身世……
杨谨细瘦的身躯一抖:在红姨的口中,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这世间最美丽、最善良、最温柔的女子,她绝不会做什么恶事。那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他……他是不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坏人?
杨谨的心凉了半截。有一桩显而易见,却屡屡被她忽略的事,即,她从没见过亲生父亲,她和她的母亲是不是……被抛弃的?
她的脑中猛然蹦出曾见过的村里男子打骂自己妻子,几个孩子在旁边吓得大哭的画面来。
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也是那种粗鲁、没见识,只知道对妻儿撒气,并且还在外面惹事伤人的人?
杨谨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她绝不认可,自己的生父是那样的人。
秋风萧瑟,夜凉习习。
因为自幼习武,杨谨的体质一向不错。自从胎毒祛尽后,甭说是头疼脑热了,她都极少觉得冷。
可是这会儿,在这寂寥的秋夜中,她竟觉得身体阵阵发寒,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心。
她仍然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脑中盘旋着的都是不久前杨敏和柴麒的对话。她想到了初见柴麒时对方的样子,以及半年多来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柴麒如何对待自己,此时细细想来,那分明就是发自内心的烦恶无疑。
有杀亲之仇,所以掌门她厌恶我,对吗?
还有,庄主和义母是不是都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世,庄主每每不喜欢我?
杨谨想了许多。可是这种事,岂是单凭想就能想得清楚的?
她心中突生出一股冲动来,她想马上跑回到挽月山庄去,问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自己的亲生父母又是谁……
几乎是迈出一步的同时,杨谨又生生忍住了——
难道问了她们,她们就会以实情相告吗?
就算她们说了实情,那又如何?终究还是从第三人的口中听来的,自己莫说见过亲生父母了,就连他们曾经如何过活,都全然不知。
如果,生父真的是个坏人呢?庄主会知道一切吗?会告知一切吗?
十二岁的杨谨,孤立在幽寂的树林中,举头看看天上的明月,皎洁明亮,众星环绕着它。然而,反观自己,却是那样的孤独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