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踢了他一脚,“招谁惹谁了?合着……你这是在抱怨我们家公子?”
孔琪偷眼瞧瞧轿子,一猫腰灰溜溜地缩回马车里。
继续启程,都没一盏茶的工夫,前面一声断喝:“停车!官道不通,往左绕道。”
官道口栅栏挡路,官兵手持长枪,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孔琪跳下车,雨墨敲敲窗棂,“公子,我去看看。”
俩人来到一个百夫长面前,这大胡子突然拱手行礼,迟疑着问:“兄台可是孔总兵大人的兄弟孔二爷?有一年没见到兄台了吧。”
哦?既然是熟人……孔琪这小流氓立马勾住人家脖子问:“官道为什么不能通行?”
百夫长说:“不瞒兄台,一个月前京中发文,新任的御史大人要走马上任,这不,我们都围了一个月了,天天风吹日晒雨淋,愣是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我们还好些,皮糙肉厚的,”百夫长大拇指一指身后,压低声音说,“二里地外的接官亭,知府大人领着扬州百官天天早出晚归,着急上火,这些天熬不住已经撂挑子不干了。”
孔琪吧唧吧唧滋味,“不对啊!御史和知府都是四品,但知府是扬州一府之长,哪有长官迎接下官的道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百夫长拉着孔琪坐到板凳上,斟了杯茶奉上,“听说,这位御史大人来头大了去了,先是翰林院这清水衙门里的七品编修,不久,人家直接跳到大理寺当了六品主事了,前后都没三个月。没想到,在大理寺混了一年,人家又升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工部尚书就进了大牢。这回更狠,跳吏部了,五品文选清吏司郎中,这可是肥缺啊,天下最肥的肥缺啊,封疆大吏都得看他脸色!这官儿升的,噌噌的,历朝历代哪有这种升法?”
孔琪眨巴眨巴眼睛,躬身说道:“就两年工夫?”
“可不嘛,还全是能把官员身家性命捏手心里玩儿的重权要职,听说这位爷在京里上下周全如鱼得水,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那他怎么当起御史来了?瞧着像是升官,但是,天下谁不知道,御史是清水官儿,还是专门弹劾官员的清水官儿,这不是得罪人嘛。他这么出类拔萃能干这蠢事?”话音未落,孔琪突然嘿嘿笑着凑过去,“别是让人踹下来,上头打算让人把他围殴致死的吧。”
“官场上的事谁摸得清啊!管他是怎么下来的,反正礼多人不怪,再说知府大人也才上任一个月,人生地不熟,接接他又有何妨?”
孔琪皱眉,“知府大人也换了?上一任呢?”
百夫长左右瞟瞟,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手往脖子上一架,“咔。”
“啊?”孔琪一蹦三尺高。
百夫长笑了,“兄台何必大惊小怪,扬州知府三不五时就换一个,能顺利做完三年任期的二十年来一个都没有。”
“此话怎讲?”
“这里头的水啊……深得很!”百夫长仰天打了个哈哈,“孔兄,令兄今天可能在接官亭,要不你们从官道过去?”说完,百夫长刚想喊“放行”,孔琪一听兄长在前面,立马慌神,手直摇,“不必不必!”
雨墨踢了他一脚,嗤笑,“你就是个跟班的,做决定轮不到你。”匆匆跑到轿子边,隔着窗户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一卷文书挑开轿帘,蒋初看看面前戒备森严的官道,再看看旁边成百上千敢怒不敢言的百姓,放下竹帘,“绕行。”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如此,就再说个明朝耽美故事,文人杜撰的,忘记从哪儿看来的了。某官员(我依稀记得似乎是大理寺的)出差回京,路遇大雪,到当地的一家大户人家避雪,遇到同来避雪的赶考举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聊呗!聊着聊着,一见如故,于是就秉烛夜谈了,谈着谈着,相见恨晚,于是就同榻而眠了,眠着眠着,天雷勾动地火,于是就洞房花烛了。这雪下得很大,把通往村外的一座桥压塌了,修桥得几天吧,于是这俩人就在内帷这个厮混啊。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举子睁眼说:天亮了。高官答:雪映得天空发白,还没亮。多日之后,桥修好了,俩人一同进京,同吃同住,举子直接住高官家里去了。还没来得及考试,谁承想,这举子倒了血霉了,取士官跟那大理寺的高官不对付,这举子什么事都没干,莫名其妙卷进了考场舞弊案里。官司打了很久,最后判决:即刻离京,永不得入仕!得!这次上演的是十八相送,送了一程又一程,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5
不久,进入扬州城,住在蒋家粮行的扬州总行后院里,面朝瘦西湖二十四桥。
蒋公子将一叠纸张卷成筒朝孔琪招了招,“过来。”
孔琪不敢怠慢,跑过来,“您有何吩咐?”
纸筒轻敲手心,“家产你还想要吗?”
哦?孔琪眼睛锃亮,瞬间又暗淡下来,深深一礼,“有什么条件您尽管开。”
蒋公子弯下腰,轻声问:“换而言之,我可以漫天要价?”
我说不行您能听我的吗?孔琪只得点了点头。
“很好。”蒋初嘴角弯了起来,“搬去与令兄同住……”
“砰”,孔琪一头跪倒在地,欲哭无泪,“三公子,您饶小的一条狗命吧。我大哥……我大哥……天煞孤星……”
蒋初转身回屋,“可以。”
孔琪急忙跪行几步,“同意!同意!”
“很好。”蒋公子持纸筒敲了敲他的脑袋,“每隔三天向我汇报……”孔琪眼巴巴地等着,蒋公子微笑,“……他的行踪。”
“啊?”孔琪惊愕,“奸细?”
“如若完成得出色,家产分批返还。”
孔琪心头一颤,怯生生地瞟着蒋公子,狐疑着问:“您……您不会想害我大哥吧?”
蒋初失笑,“令兄常年习武,官拜四品总兵,手握重兵统管漕运,我要如何害他?还请孔二公子指点迷津。”
孔琪呵呵干笑。
“况且……”蒋公子停顿片刻,接着说:“我与令兄同乡同窗,一起习武六年,你能确保令兄不会克同学?”
孔琪窘迫之极,低着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
蒋公子执纸筒抬起他的下巴,“认识乔晨吗?”
“本地漕帮帮主的长子?”
蒋初点头。
孔琪嫌弃,嗤之以鼻,“此人赌品太差了,光输不赢,输急了眼就找帮众将赢家团团围住群殴一顿。这种人,居然还好意思成天穿着儒服戴着方巾假充斯文,听说十三岁就开始被他爹逼着考秀才了,这会儿都快三十了,出了考场进赌场,在考场里丢人,进赌场接着丢人,就这种货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蒋初表扬,“于赌场之中,公子圆润通透长袖善舞交际广泛,各色人等难逃公子法眼,实为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孔琪被他夸得脸红脖子粗。
“他通常在哪里赌博?”
“离此地不远,玲珑巷,那地方,宝局、梨园、杂耍帮、姐妹行、绿林暗桩……龙蛇混杂污秽不堪。”
“是吗?”停顿片刻,“明晚,你跟我一起去。”
“啊?”孔琪傻眼了,上下打量他——锦袍缎鞋玉石腰带,这要是往那地儿一戳,人家不打劫你打劫谁?
蒋初将纸筒摊开,弯腰递到孔琪眼皮子底下,孔老二一愣,陡然精神亢奋,“银票?”
“小小心意,请你喝茶。”
厚厚的一大叠,孔琪心神激荡,赶紧磕头,“多谢三公子赏赐。”
蒋初直起身,“在下此番来到扬州,只为游山玩水疏散心情,无心过问俗务,也无暇结交新朋故友。”
“明白明白,我不告诉我大哥您来了。”
蒋公子微笑,把孔琪扶起来,行了一礼,“公子请自便。”
得!孔琪被人赶了出来。不过此人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蘸着唾沫一张张数银票,越数越是心花怒放,最后,仰天拱手,哈哈大笑,“一千二百两啊!不愧是浙江首户,出手果然阔绰。”
蒋公子转身回屋,端坐案前,执卷宗慢慢翻阅。
傍晚时分,命令雨墨研磨,蒋公子斟酌片刻,提笔写:
尚书大人亲启
兹,初至扬州,扬州知府罔顾民生社稷,巧立名目,私设关卡,官道空无一人,百姓绕行,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兹事体大。
生蒋初启鸿顿首拜上
掏出铜质印信盖上,放入函中,交给雨墨。
雨墨问:“公子,要加急吗?”
“不用。”
雨墨匆匆跑了出去。
蒋公子往圈椅里一靠,端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踱出小院,沿瘦西湖堤岸走至二十四桥,斜倚栏杆,融融暖阳萦绕周身,桥底野鸟戏春水。
第二天黄昏,蒋初刚用完晚餐,孔琪来了,躬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天色墨黑。
领着雨墨,主仆三人一路步行来到玲珑巷,往巷口一站,蒋公子皱眉,街面污水横流,鼻端浊气冲天,两边红灯高挂,全是不入流的风化之地,明显没在官府注册登记,简而言之——此地乃暗娼、匪窝、地下赌场的集大成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