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龙慕一巴掌抽在他后腰上,横眉竖眼,“我吃得下去吗?吃得下去吗?现如今就是给我龙肝凤胆,我能尝得出味儿来吗?”
蒋初失笑,勾着他的脖子拽过来,“车到山前必有路……”
“说得轻巧!那是金子!金子懂不懂?用你那榆木疙瘩脑袋好好想想!放手!放手!”刚一说完,龙慕眼珠子在蒋初周身上下转了一大圈儿,心说:干嘛舍近求远?眼前不就有个大财主嘛!这家伙是浙江首户,上百年的家业得积累多少好玩意儿啊!况且他还是未来的族长,登高一呼,他们老蒋家各门各户还不得乖乖把金子交出来。
一把抱住蒋初的胳膊,目光灼灼,一脸奸佞小人的献媚模样,“蒋兄……”
“启鸿。”
龙慕赶紧亦步亦趋跟上,“启鸿,能不能……”
“能不能先吃饭?”蒋启鸿替他补全。
俩人进了斋堂,对面而坐,与和尚们一起默念经文,龙慕端起饭碗,先捡了个馒头放进蒋初碗里,满脸堆笑,“多吃点。”
蒋初垂下眼睑,托着腮但笑不语。
龙慕左右瞟瞟,见和尚们离得远,倾过身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主动吧。谁让我是追求者呢?”
蒋初唇角上扬,微微颔首,“应该奖赏。”
龙慕眼睛陡亮,“哦?怎么奖赏?”
蒋初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一触而分,“吃饭吧。”
“砰”,瓷碗重重撂在桌上,龙慕心头火起,“这就是奖赏?你糊弄谁呢!”
和尚们听见异响纷纷转过头来,齐刷刷地盯着他们俩。
周遭陡静,龙慕一愣,转目观瞧,一群光脑袋秃瓢,烛光一照,锃明瓦亮。龙慕傻了吧唧地低下头,好家伙,丢脸丢大发了,整个身子横亘桌面,够着脖子一个劲地往对面伸,只要再往前凑一寸,直接就能亲到蒋初嘴唇上。
“腾”,脸通红,心慌意乱却装得平静无波地坐回板凳,腆着脸呵呵笑了两声,“吃饭,呵呵,吃饭。”
和尚们不以为意地低头吃饭。
龙慕恶狠狠地瞪了蒋初一眼——这家伙居然还敢促狭地眨眼睛!桌子底下,龙慕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饭后散步,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闲游,龙慕偷偷瞟瞟他的脸色——沉静悠然,于是乎,龙慕长长叹了口气,等了半天,蒋初愣是毫无反应。龙慕干脆一屁股坐在栏杆上不走了,仰望无尽的苍穹大发感慨:“雨下得真大啊!镇江知府真有钱啊!”
“此言差矣。”蒋初斜身倚靠木柱,“天下尽人皆知,扬州乃首富之城。”
龙慕还在仰着脖子抒发无尽的心绪,“风刮得真狠啊!可惜,扬州知府没钱啊!”
蒋初也跟着探出身去,眯眼凝视黛墨的夜空,“是啊!天真黑啊!”
龙慕瞟了他一眼,咽喉深处悄无声息地“嗤”了一声,“鹦鹉学舌还知道要学个完整的呢,你倒好,学鹦鹉都学不周全,有上句没下句,赶紧把后半句说出来。”
蒋初一摊手掌,“说什么?”
“说怎么才能让首富之城的扬州变成首富之人的扬州知府!”
“搜刮!且要做到上下周全!”
龙慕想了想,“搜刮‘中’人?估摸着也就巨商富农我敢下手,那些公侯世家、朝廷官员,他们不来折腾我就该谢天谢地了,我还敢没事招惹他们?吃饱了撑的!”刚说完,骤然想起对面这人既是公侯世家又是朝廷官员,悻悻地笑,“御史大人,你我情谊深长,不如这样,不用那么麻烦了,您直接借我……”
话音未落,前殿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人高声断喝:“叫你们方丈出来。”
龙慕吃了一惊,两人无声对视。
不一会儿,十几个家丁闯进门来,紧跟着一乘敞轿嘎吱嘎吱颤巍巍被抬了进来,轿上躺着一人,双手下垂一动不动。
龙慕惊愕,拉着蒋初躲到柱后,贴着蒋初的下颚耳语:“天黑看不真切,我怎么感觉轿上之人有些面熟?”
“是吗?”
不一会儿,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知对谁说:“叫方丈把净室腾出来。”与此同时,墙角边走来一位锦袍玉带的大家公子,亲自提着灯笼打着雨伞。
龙慕心脏猛然一颤,震惊之极,“骆封?”探出半个脑袋匆匆扫了一眼,“确实是骆封。敞轿上的难道是孔瑜?怎么会这样?”立刻恍然大悟,斩钉截铁地说:“剑南春!那壶怪异的剑南春!”
“也有可能是那些烧鹅、黄鱼、银耳莲子羹。”
一行人拐过墙角消失不见了,蒋初也从柱后慢条斯理地踱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优哉游哉?你好歹跟孔瑜六年同窗!”
蒋初转头笑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救人啊!”
蒋初停下脚步,勾着他的腰身搂进怀里,“如此英明干练的孔瑜都被骆封手到擒来了,我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低下头贴上脸颊,低声呢喃:“我这么雍容温润的面容你舍得吗?”
龙慕心中痛骂:无耻之徒!脸上却摆出痴迷的神色,伸手抚摸他的脸,声音低哑,语调舒缓,充满了无尽的诱惑气息:“你脸皮真厚!”
蒋初垂在他颈窝里低低地笑。
龙慕一把将他推开,眺望骆封消失的方向,“不行!骆封高兴我就郁闷,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拖着蒋初进后堂,“你帮我救孔瑜!不帮不行!他跟你同窗同乡,你忍心看他遭殃?”
蒋初低下头吻着耳垂问:“帮你有什么奖赏?”
龙慕直接把另一侧耳垂塞他口中,“奖赏完了。”
蒋初好笑又好气。
☆、29
龙慕拖着蒋初遮遮掩掩朝后堂走去,蒋初拉住他,低声说:“他们人多势众,倚仗我那荒废多年的武功只能任人宰割,不如从长计议见机行事,你意下如何?”
龙慕冥思片刻,深有同感。
两人进了禅房,蒋启鸿歪在禅床上闭目养神。
龙慕生怕他睡着了,时不时掼个杯子踹个桌角,动静越弄越大,蒋初兀自岿然不动。龙慕左右踅摸,找到支毛笔,嘿嘿窃笑:别怪我心狠手辣!
悄悄挨近,笔尖还没碰到他鼻尖,龙慕眼前一晃,“啊”一声惊叫,脖子被人勾住了,挺身翻转,得!让人压床上了,蒋初眼皮都没掀,嗓音沙哑:“今天真主动……”
荒废多年的武功?谁信啊!
万籁俱寂,暴雨渐渐停歇,一轮明月突破乌云的围追,高悬中天时隐时现。
龙慕心里火急火燎,使劲推蒋初,“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蒋初幽幽转醒,瞧瞧窗外,“雨停了?”
“估计他们睡着了……”
“那我们也睡吧。”翻身又压了上来。
龙慕一把将他推开,“起来!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仁义礼智信就是教导你见死不救的?”
“见死不救?他快死了?”
龙慕眉毛倒竖,高举双拳作势要往下砸。
蒋初全身无力往后一躺,仰天叹息:“唉……我真该好好检讨自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恃宠而骄的?就不怕我吃醋?”
“起来!赶紧起来!”
九拐十八弯,两人进了厨房,在柴草堆里翻翻捡捡,专找半干不干的树枝子,一人抱了一大捆,偷偷摸摸跑到方丈室外面,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蒋初支使龙慕,“去偏殿端一盏长明灯。”
龙慕惊愕,“你难道还打算用火攻?烧寺庙可是重罪!成天听《三国》,真把自己当诸葛亮了?”
拍拍他的脸,“放心吧,抬头三尺有神明。”
龙慕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偏殿,端来长明灯。一遍又一遍试图点燃潮湿的树枝,不知过了多久,久得龙慕脖子酸麻都不抱希望了,突然,“扑哧”一声,嘿!居然还真点着了!
时过片刻,火势渐大,霎时,浓烟滚滚直冲上天。龙慕拉着蒋初撒腿就跑,悄悄躲在墙根底下。
前方家丁们惊慌大乱,不知谁喊了一声:“着火了!”
火借风势,浓烟沸反盈天,潮湿的柴草最大的好处就是——火不大,白浊的浓烟却能蒸腾直上,散得宇宙乾坤到处都混沌一片。
庙中僧侣信客纷纷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慌里慌张像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呛得咳嗽声此起彼伏。
骆封也走了出来,浓烟迎面冲进喉管里,捂着鼻子大咳特咳,饶是如此,他还不忘吩咐家丁:“快!把孔大人抬出来。”
不久,俩人抬着瘫软无力的孔瑜往隔壁走去。
龙慕顿时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好歹还算衣衫齐整。”
蒋初挑起眉梢,龙慕赶紧讪笑着竖大拇指,“人才!打小没少走街串巷抢单打劫吧,这种地痞流氓闯门踏户的龌蹉勾当干得真是地道啊!说你是大家贵公子,谁信啊!”
“唉……”蒋初倚墙深深叹息,“我心中悲痛万分,清誉美名今日毁于一旦矣,罔顾祖训违背圣德,多年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仁义礼智信就是教导我搅人清梦的?此后,将如何在世间立足?祖上百年来为人称道的颜面已然所剩无几了,要省着点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