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父皇。」
下了朝,得到父皇同意的尉遲肃拿出官员名单,要从六部里挑出几个官员随他至沛岁城,养成心腹,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穆家老贼以为可以除去他,却不知这么做,反倒可以助他羽翼渐丰。
他的母妃娘家并没有太多势力,唯一能结为盟友的,就是封地在沛岁城的兴临王了,再加上他从六部和军务都所挑出的人,假以时日,就能成一番气候。
他的算盘打得又精又响,却压根没注意到尉遲粲日日郁郁寡欢。
直到临行前一日,将睡之时,尉遲粲又偷偷地抱着他。
「……尉遲粲,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
「你还要不要脸?」六岁?他敢说自己还不敢听呐。
「管他的,我只知道我要跟大哥分开很久很久……」
「不过就几年。」没好气地回头瞪着他,却见那双黒白分明的大眼已经蓄满泪水。「你哭什么?」
「我没哭。」
「没哭这是什么?」他手往他的眼眶一揩,将手摊在他面前。
「我舍不得大哥嘛……」
「哼,之前听闻马商玉家的少爷重伤,你急得向父皇请命,跑了一趟碎阳城,依我看,你待那玉衡之还比较上心。」
「大哥,那不一样,衡之是命危,我当然得去见他才成。」尉遲粲喃着,张开双臂紧拥着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那我也不过是要去沛岁城而已,你有必要这么夸张吗?」他轻抚着他的头。
这坏东西三年来抽高不少,五官也更显立体,没了软软的颊肉给他掐,肤色也在武校场晒成蜜色,眉间添了英气,成了个俊俏的少年郎。
「沛岁城离京城较远,更何况大哥此去是为了兴水利,没有三年五载,是不可能回得来的,况且我不能随意出宫。」说着,忍不住扁起嘴来。
这种被需求的滋味完全地满足了尉遲肃,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亲了亲他的脸颊。
尉遲粲怔住,张大眼瞧着他。
这注视教他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做出这动作,尉遲肃有些赧然,「你忘了你小时候一哭,我都是这么做的?」他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真是见鬼了,简直是鬼迷心窍,就连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做。
「那我真是亏大了……」
「你说什么?」
「大哥不准我哭,我就不哭的……」早知道大哥还是这么疼自己,他真的不介意多哭个几回。
「胡说八道。」他啼笑皆非,用力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再正色道:「要记住,我不在你的身边,你行事要更加小心,千万别太出锋头,懂吗?」
如今,他总算懂母妃当年为何老是要他息事宁人、不争不抢,更不要他崭露头角,原因就出在其他皇子拥有太多外戚在朝,权势一把抓,而势单力薄的他,一旦抢他人锋头,自然就会变成眼中钉。
但,冲着他来吧,他顶得住。
「还有,别跟御走太近,至于肖如和墨澈,你倒是可以多加亲近。」
「嗯。」
「对了……」他叨念着,就怕弟弟疏忽大意,出了岔子,而他人不在宫中,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这样叨叨絮絮地说了好久,两人才相拥入眠。
翌日,离情依依,坐在马上的尉遲肃胸口发疼,眼发酸,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粲儿那般舍不得自己了。
第三章
沛岁城,位在京城聚禄城之东,是都阗粮仓,一年的收获,可以供应整个王朝所需。清江从城东的燕固山而下,穿城而过,在城南处拐了个大弯,冲刷出物产丰饶的肥沃土地,却也常常在此泛滥成灾。
尉遲肃沿着清江三大江湾处,修筑运河、造码头、切开支流,再兴建水闸门,分出细流,以供农田灌溉。
花费五年,终于完成一道湾岸,也确实解除城南清江年年泛滥的情况。
此事回报京城後,尉遲肃终于能够安心地睡一觉。
如果他没算错,差不多再几天,就会收到京城来的消息,要他回京。
他并非天资聪颖,而是他比常人花了更多时间,钻研各种学问,他知道这些学问,总有一天会化为己身利器,助自己登上帝位。
忖着,如往常视察过清江并和附近农民攀谈过後,他才坐着马车回到兴临王特地借给他的别院。
别院里,摆设典雅,然下人却不多,因为他不想铺张,再者许多从六部九司随行而来的官吏,亦借住在此,杂务都能自理,而既是为了办公,除了当地官员自然也少有访客。
不过,今日才一进门,他便瞧见一匹骏马系在门边的桦树。
「欸,这里怎会有匹马?」随从谷正疑惑的望着那匹马。
尉遲肃瞪着那马,毛色黝黒发亮,马鬃则藏着白灰,而双眼猩红……
「驰骋!」他喊着。
马儿闻声,咧嘴嘶叫了声,朝他喷着气。
果真是,那么……他快步冲进里头,将随从甩在後头。
「粲!」他喊着。
「大哥!」
尉遲粲在厅里和几个招呼他的官员闲聊着,一听见他的声音,立刻起身,冲向前紧抱住他。
「大哥,好久不见。」
尉遲肃咧嘴笑着,轻拍着他的头,发现每隔一段时间看到他,总有惊喜,他肩膀变宽了、胸膛结实了,灿烂笑意让那深邃五官显得俊朗,而且再也不怕生,飒爽潇洒得教人惊艳。
「胡扯,去年你戴冠,我明明就回去了一趟。」他笑道。
「这五年来,就只有咱们兄弟俩戴冠时,你才有回来,而且来去匆匆,就连中秋过年都没回来,母妃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得很。」尉遲粲学聪明了,说自己想念,大哥才不在乎,但搬出母妃的话,那可就不同了。
「是吗?」他忖着,眼角余光瞥见厅里的官员直瞧着他们俩,遂轻拍着弟弟,示意他松手。「倒是你怎么来了?先前才收到你的信,说你在北郊操演,不是说要待个半年的吗?」
「已经半年了,大哥。」他一脸哀怨地控诉着。
「是吗?」时间过得可真快,不过……「就算如此,你也不该随意离京吧。」
「嘿嘿,我可是来传圣旨的。」他从怀里取出圣旨。「我从北郊一回京城,父皇就召见我,说你治水有方,要你回京城,後续事务就交给其他人处理,我是来接你回京的。」
尉遲肃跪领圣旨一瞧,唇角勾得极弯。很好,一切果然如他所料……
「……怎么有股臭味?」他嗅了嗅,竟在圣旨上闻到一股浓重的汗臭味。
尉遲粲哈哈大笑着。「因为我一回京城,拿到圣旨就立刻起程赶来,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而且我马不停蹄地赶路,所以就……」
「给我洗澡去。」尉遲肃啐了声。「你把我身上都弄臭了。」
「那就一起洗吧。」
「你故意的。」
「好久没看到大哥,开心嘛。」
看他那明亮笑意,尉遲肃就算心里有气,也都被他的笑意给拂散了。
「你们忙自己的事去。」尉遲肃向厅里的其他人摆了摆手,不待众人行动,便拉着尉遲粲打算到他寝居後方的冷泉泡一会。
「对了,待会跟我说说那运河到底是怎么建的。」尉遲粲开口说着。
尉遲肃不禁摇头。有谁想得到这坏东西以往见到人,都是往他身後一躲的?
两人走後,谷正和一票官员全都震愕得说不出话,好半晌,谷正才出声问:「那是大皇子吗?」
「可不是?」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还是头一次瞧他笑得这般愉快呐。」谷正啧啧称奇。
他原是军务都所里的八品副尉,桂都督命他跟随在大皇子身旁,这一待就是五年。大皇子不难相处,处事也奖罚分明,深受底下人敬重,就是性子冷了些,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可是刚刚……他简直笑得像个孩子。
任谁都看得出,他是打从内心感到愉快……皇宫内的异母兄弟,感情可以如此深厚,还真是不多见。
尉遲粲一进冷泉坊便快速地褪去身上的锦袍,就连束环也一并拆掉,跃入冷泉里,随即又发出惊呼声。
站在池边的尉遲肃见了放声大笑着。
「好冷。」尉遲粲赶紧游到池边,浑身直打哆嗦。「这水怎会这么冰?八月天的,哪来这么冷的水?」
「笨蛋,这是冷泉。」尉遲肃笑骂着,慢条斯理地褪去衣袍。
「大哥,你怎么不早说?」他忍不住苦着脸。
「像你这样,我怎能盼望有日你能带兵出征?」尉遲肃歎口气,走进冷泉里。「你要知道,身为主帅,得先了解地形气候,才能判断出敌人可能的行动,像你这样老是随心所欲,早晚会出事。」
「……那是因为大哥在这里,我当然不会先侦察嘛。」他喃着,直睇着兄长的裸体,身形无一丝余赘,结实而不瘦削。
「最好是这样。」尉遲肃解开束环,整个人沉进池里,让冰水覆过头顶,再缓缓地浮出水面,见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禁微皱起眉,「你在看什么?」
「没,我……只是很久没看到大哥了,很想念,忍不住多看两眼。」他呵呵干笑,边说边朝自己泼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