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笑澜听了默不作声,将她抱紧了细细地吻。暗自掰算自己的真实年纪,她几乎都要忘了,如今的自己也确实该是三十八岁,自二十岁那年来到大兴,已然过了十八年。她和杨丽华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六年,间中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但现代一直流传的七年之痒却从未在两人之间出现,甚至那在现代常见的日久生厌的房事也未对两人构成多大的影响。至今,杨丽华低头顺眉的样子依旧让她悸动。
纵然她还有陈子衿,有冼朝,在她的心目中三人并没有高下大小之分,但是对于杨丽华,她会更疼惜顾念一些,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女人总是以她为先。那日她说,生同生,死同死,她信。故而,她还得为她多做些安排。
陈子衿和冼朝在杨笑澜不便之时,担负起了来往大兴善寺接头的职责。非常时刻,两人仍旧不忘练手习武,昼夜不息,杨笑澜见了,心下好生歉意,道:“累你们这般辛苦,我心里过意不去。”
陈子衿与冼朝皆道,一家人不说二家话,况且,这不正是两人的宿命么。
提及宿命,两人相视一眼,传递一个笑澜也不甚明了的眼神。
笑澜扶着两人肩膀温言道:“只消过了这阵,熬过了这道难关,能让我们顺利到影痕,一切也就安稳了。我们在一起历经了如此之多的艰难,这一次,应该也能安然度过吧。”
“但盼如此。”两人同时应道。
这点头的样子太过可爱,笑澜凑了头去,在两人脸上各自亲了一口,这才笑嘻嘻走了。
两人的笑容在笑澜走后才收敛起来,均是一派担忧之色。冼朝问子衿,“那咒语可记得清楚?”
子衿道:“记得,记得十分清楚。”
冼朝道:“那便好。”
到了闰十月二十八日那天,大雪,独孤皇后下葬。
将送葬的大臣甚至杨广、杨谅、杨丽华等拦在了陵外,杨丽华几次提出异议,杨坚都没有理睬。他只带着柳述亲自将灵柩和杨笑澜送到墓中。杨笑澜的顺从有些出乎他的意外,意外之余有一丝愧疚,当杨笑澜请他在她自绝于陵中后,留驸马府一个体面和自由时,杨坚破天荒的答应了,他不会再对杨丽华有丝毫的勉强。在大臣们的美化下,独孤皇后成了妙善菩萨的化身,去世不过是修成正果。而杨笑澜身为阿修罗王,为皇后守陵,就是为妙善菩萨护法,一样是成了正果。
柳述一如往常那般在一旁侍立,一向谦卑的他此时看起来眉宇间有些佻脱,对于杨笑澜的配合,柳述并不像杨坚那般意外,他望一眼杨坚离开的背影,眼神幽深,看向笑澜道:“大驸马实乃有趣之人,是述生平所见至为大胆又极为天真之人,可惜你我注定各自为营。述只能将笑澜送至此地,而笑澜也仅能止步于此了,若是有缘,我们来世再会。”
没来得及细想柳述所言何解,只听轰然一声响是墓门关闭封存的声音。杨笑澜眼前一片漆黑,若非有九重万字山道里的摸黑经验,一人在此,她难说不会被吓得哭了起来,她苦笑摇摇头,严格来说,这里也算不上只有她一人在。一侧的墓室里,不是安放着独孤皇后的灵柩嘛。
取出从混沌那得来的夜明珠照一照周围,四下寂静一片,还真是地下幽深处,最后走到独孤皇后的灵柩边,喃喃道:“你说他们怎得就这般愚蠢,认为把我禁锢在此地,大隋就能千秋万载,一统天下了。你可知,过不了几年,你在意的江山,就会落在别人的手里,李家的人可比你丈夫、儿子要会做皇帝。如果你在……定是会被活活气死……可你真要是在,怕是不至于此……谁晓得呢……可是啊,你为什么偏偏就不在了呢。”
说到此处,鼻子又有些酸,“你可知道,倘若我们真有前世,那么在那一世,我们有个未能成形的女儿。很叫人吃惊是不是?刚听说这事情的时候,我又高兴又难过……哎,眼下,我是真要走了,再不走啊,不闷死在这里也得饿死。
若你在世,会否觉得我这个主意很蠢?只是……我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了,陛下,陛下他是真的要我的命。哎,若是你在就好了……”
吸一吸鼻子,想着已经烂熟于心的地图,杨笑澜只当皇后在侧,一边摸索着向外走去,一边轻声道:“皇后殿下,你说,今儿我能顺利走出这里么?若是不能……也好,不能的话,我就在此给你做个伴。
不过……不过……若是你在天有灵,可得保佑我找到出路呀。否则,天晓得你那个和你一样倔强的女儿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若松怕是看不住她。
公主给我们将来会隐居的村子取了个名字叫作影痕,我很喜欢,皇后殿下也是会喜欢的吧,若你不是皇后该有多好,和公主、子衿、冼朝一起隐在山中,还带上雨娘,想要耍耍威风的时候也可以占山为王收个过路费呀。
雨娘……是了,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没几日,雨娘也随你去了,就在外边的另一间墓室里……
嗳嗳,皇后殿下,你说公主会老老实实听从我的安排在影痕里待着等我过去与她汇合么?
嗳嗳,皇后殿下,这路这般迂回难走,你该不会迷路吧……”
杨笑澜在墓室里九曲十八弯地找出路之际,杨素、袁守诚、陈子衿和冼朝正快马加鞭赶往山体另一侧的原定出口处,杨丽华则在若松的安排下一路往影痕去。
墓室的出口在山坳之间,以轻薄石板与树枝相掩,周围是连日的积雪。
今日的劫难已在袁守诚的测算之中,出行前特意算了一卦,吉中带凶,凶中带吉,是置诸死地而后生之相,但最终是凶是吉却是混沌的。讽刺的是,今儿是个黄道吉日。如果杨笑澜能集齐四件器物,那么今天将会是绝好的施咒之日,她只需取子衿与冼朝的心血唤醒黄金面具与佛像中沉睡的神力,就能回到原先的地方,在彼处寻到真正的大日如来净世咒,之后天地会随之改变,救世的任务就此圆满完结。
可是……人算岂如天算。
等了许久仍未见杨笑澜出来,杨素与袁守诚先行动手把积雪铲走,又将石板与树枝拿开,一切看来是万事俱备,只待笑澜。冼朝是四人之中性子最急的,在洞口频频张望,只听她咦了一声道,为何这里有几块摆放整齐的石头,为何她进到洞中会有被火炙烤的感觉?
纵然气氛紧张,杨素仍忍不住打趣她,只道她是心急如焚。
袁守诚与陈子衿听了也笑。蓦地,袁守诚一下子僵了笑容,跳至洞前,喝道:“快出来,休要往里。”
冼朝应声出来,一脸疑问。
只见袁守诚在那几块石头前端详良久,还伸出手去想要将石块挪开,谁知,无论他怎么出手,哪怕是取出兵器来,就是无法够着石块。“大事不好……”袁守诚的脸色从未像现在一般难看,连带着陈子衿与冼朝一并面孔刷白。“奇门遁甲,我们遇上了奇门遁甲布阵高手……”
“奇门遁甲?”
“是,相传黄帝正是学会了奇门遁甲,才能打败蚩尤……之后这术法传到了姜子牙手中,汉代由黄石老人传至张良……张良所会已不及黄帝时期的万一,流传至今,更是……更是残本。此处这一局,某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比我以往所学所见都要高深许多。”
“那师叔你可有法子可解?”陈子衿、冼朝急问。
袁守诚思索半晌,终颓然摇头道:“我解不开。这阵法,甚至无法毁去。”
“杨谅,一定是杨谅!他是炎帝传人,他一定学了这奇门遁甲。师叔你快想法子!”此时,杨素与陈子衿俱是沉默不语,唯冼朝哀求着,带了哭音。
“桃子精,别为难袁世兄了……”杨笑澜爬了半日地道,终见到了天日,谁想却被困于阵后难以再往前半步,一往前便是火燎火燎的滚烫。她在洞中听到了袁守诚的话,心中一片冰凉。只需再一步,只要一步,她便能和她心之所爱一同隐居山林。可是当袁守诚说出他无法解开时,这一切的期望终成了泡影。
“笑澜……”冼朝道:“他都没有试过,又怎知道无法!”
陈子衿在洞口看着一脸灰尘,勉强微笑着却有些茫然的笑澜,含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袁世兄……真无法可想?”杨素终开了口。
袁守诚割破手指,将血滴于杨素的枪上,捏着手印,暗念咒语,用枪去挑那些石块,无论他怎么对准,怎么使力,枪尖总是无法触及石块。杨笑澜在另一头看得真切,道:“罢了,袁世兄,罢了。这……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公主、子衿和冼朝,就劳两位多加照顾……”
“杨仆射……”陈子衿看向杨素,满脸的肃穆,似是做了一个决定。
冼朝领会过来,也看向杨素,点了点头。
杨素道:“为今之计,也只有此法了。笑澜,你且听好,还记得你来的那个时空么?你心里想着尉迟世云,想着回去,我们结阵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