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夏低了头,说不出话来了。
这半个月来一直赶路,路上凤殇的安排,她也略知一二,一直跟在凤殇身边,她自然也明白,太保要造反,对於现在的凤殇来说,要取胜,还是有点勉强。只是一步的错著,就可能让所有人都丢了性命。
见眠夏不再说话了,凤殇笑著拍了拍她的肩,站了起来:「等将来见了流火再说吧。这麽点小事,朕能撑著。」
「皇上……」眠夏叫了一声,见凤殇脱了鞋拉过被子躺了下去,合著眼似是渐睡过去了。
一直赶路,路上几乎没有歇息,她也知道凤殇是真的累了,只能闭了嘴,静静地守在一旁。
醉若成欢 第十九章
转眼两月,已是夏末,天气闷热,风中却夹著一丝凉意了。
小柳半靠在床上,不时闭著眼低低地一阵咳嗽,连屋内有人走了进来都没察觉。
凤殇站在门边看著小柳,眼前的人比之前所见更孱弱了,留在宫中奉为世子,他却不见得过得多好。
半晌小柳抬头,看著自己的眼里却居然少了那时的恐惧,凤殇不禁哼笑一声,道:「你的大哥不可能来救你。」
小柳只是看著凤殇不说话。
「毓臻已经被我关起来了,宫中太保的势力,也大半被压下去了。只要杀了你,这件事就能平息。」凤殇一字一句地道,见小柳脸上居然没有半点变化,不禁微一挑眉,「你不害怕?」
「如果皇上真的要杀小柳,没必要说这些。」
凤殇愣了愣,半晌笑了出来:「你,有话要问朕麽?」
小柳迟疑了一下,终於握了拳:「传言是真的?」
凤殇哼笑道:「假的。」
小柳看著他,好一阵,突然笑了起来:「那就好。如果跟你真的是兄弟,那就真是丢脸死了。」
凤殇皱了眉:「什麽意思?」
「我再没见过比你更糟糕的人了。」
小柳直直地看著凤殇,「大哥不爱你的时候,你居然想到做自己哥哥的替身,这样不可悲麽?等大哥愿意爱你了,你又不能坦白对他。
「被你爱上也好,爱上你也好,非要人家费心思去猜你想什麽,猜不到就像别人欠了你似的,我真替大哥委屈。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付出,大哥就没投入半分麽?你既不信他,又说什麽爱他呢?」
「你闭嘴!」凤殇低喝一声,扬手间,一柄短剑架在小柳脖子上,「再说一个字,朕就杀了你!」
「真难看。」小柳嘲讽地看著他,「如果你是我的弟弟,我现在就给你一巴掌,好让你看清楚自己有多可笑。
「你以为堵住我的口,事实就会改变麽?不是大哥不爱你,是你根本不相信他会爱你!你只以为自己可怜,又替大哥想过麽?他爱的是珞王,凭什麽因为你说爱他,他就要忘掉珞王来爱你?」
「你闭嘴,闭嘴……」凤殇近乎失控地吼了起来。
窗外嗖嗖的几声尖锐破鸣,打断了他的话,窗纸被硬物戳穿,几道银光向两人射来,凤殇没来得及细想,便反射地一伸手,搂著小柳往地上滚去。
小柳惊恐地睁著双眼,看见眼前一片殷红,他只觉得手上一片冰凉,低眼看去,满手的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凤殇的。
他还来不及叫出声,外面又是嗖嗖几声破鸣,腰上一紧,人已经被凤殇搂著往一旁滚了过去,中途似乎撞上了桌子,却并不觉得怎麽痛。
好不容易两人停在角落里,凤殇用半边身子挡在小柳和窗口之间,一手撑著地,不住地喘气。
「你……」小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声音,後面的话再说不下去了,心跳得像要从嘴里蹦出来。
「闭嘴!」凤殇低喝一声,声音里夹杂著一丝忍耐,他只是死死地搂著小柳,一边往窗外看去,一边把手指放到唇边,微屈著吹了声口哨。
小柳正要开口,便感觉到身上一沈,凤殇似乎大半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脸埋在小柳脖子後,小柳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够感觉到凤殇急促喘息的气息喷在自己脖子上,先是温热,随後冰凉。
「等一会,就会有人来接应……你随他们出去,他们……会、会带你去见毓臻……」
「你……」小柳只觉得心跳得难受,凤殇的话听在耳里,让他惊慌,张了口要说话,却怎麽都发不出声音来,反而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
凤殇似乎抬了头,半晌低笑,附在小柳耳边,轻道:「可惜……你不喜欢也没办法。刚才的话,」凤殇的声音越来越小,捉著小柳肩膀的手却无意识地捏得紧,小柳痛得皱了眉,只全神贯注地听,才隐约听到了他说,「骗你的,小柳……哥哥。」
最後两个字低轻若细蚊,却如雷声贯入耳中,身上一沈,再听不见凤殇的声音了,小柳惊惶地想要抬头,却被凤殇死死搂著,不能一动。
手上慢慢沾上黏稠温热的液体,小柳只觉得腰间一阵刺痛,满心惊慌让他失声叫了出来,一口气未尽,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怎麽样了……流火大人……说过……还是暂时不要……」
凤殇微微一动,便觉得全身一片疼痛,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说著话,似乎是眠夏,却听不清晰。
凤殇又微微动了动,身上依旧是完全用不上力,却有人快步走到床边,轻声叫:「皇上,您醒了麽?」
低哼了一声,凤殇微动了动,慢慢张开了眼。
眼前是熟悉的光景,似乎就在自己的寝宫里,眠夏半跪在床边,一脸忧色。
虚弱地一笑,凤殇张了张口,没发出声来,抬眼便看到眠夏身後还站著数人,当先一人正是左丞相颜重仪。
见他抬眼,颜重仪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等救驾来迟,累皇上受伤,请皇上降罪!」
凤殇缓缓抬手:「罢了。」声音出口,才发现嘶哑得不象样。
眠夏见他似乎要起来,扑在床边,低声道:「皇上,您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听眠夏这麽一说,凤殇才真切地感觉到腰背上炽热的疼痛,微皱一下眉:「朕……怎麽了?」
眠夏眼眶又是一红:「皇上为了保护那位……小柳公子,腰上中了两箭,又因为动了真气,之前的……旧患发作,才会晕了过去的。」
眠夏说是旧患,凤殇心里却明白她指的是什麽。
当初宫寒离跟毓弋说在他身上下了毒,他仗著自己的身体经过秦泊培养,并不怎麽放在心上,只是离开凤临没多久,第一次发作起来,才确定宫寒离的话是真的。
私下让太医把脉,却没能探出毒来,只说是身体有点虚,没有中毒的征兆。
那毒发作起来也并不要人命,只是心口锥刺般地痛,忍一下也就过去了,加上发作并不频繁,时间一长,他也就不再管了。只是有几次发作都被眠夏看到了,她反而成了对凤殇身体状况最了解的人。
那时候跟小柳在房间里,外头有人暗算,他本能地护著小柳,两人在地上一滚,毒却正好发作起来,比往常要痛,身上有伤,一时承受不住,才晕了过去,怕是下意识咬了唇,才让眠夏看出矛头来,猜到了当时的情况。
这时听眠夏说起,凤殇只是掩饰地一笑,半晌像是想起了什麽,问:「小柳呢?」
房间里似是一静,眠夏低头道:「小柳公子受了惊。」
「现在怎麽样了?朕昏迷了多久了?」敏锐地察觉到眠夏话里的躲闪,凤殇目光更是锐利。
「十天了。」眠夏低应一声,却始终没有回答小柳怎麽样了。
凤殇心里禁不住地一阵惊惶:「你说小柳受了惊,那现在怎麽样了?他的病呢?有让太医给他看麽?」
眠夏低著头,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身後的人,那些人却也一样低著头,不敢吭声。
「他已经死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带一丝感情,却让房间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气。
凤殇脸上一白,抬眼看去,就看到流火一身白衣地站在门口。眠夏张口似要说话,凤殇已经先开了口:「流火进来!」
「皇上……」眠夏一急,低唤了一声。
「你们先出去。」凤殇支撑著坐起来,见眠夏慌忙来扶,也只是微微借了力,靠著床坐著,直直地望著流火。
等众人走了出去,流火才走到床边,行了个礼:「流火放肆了。」
「你刚才说小柳死了,真的麽?」凤殇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是,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两、三个月来也没有好好调养,加上那天皇上虽然护著他,他也还是挨了一箭,受了伤,加上惊吓,皇上刚昏迷的那两天,他就一直高热不退,到第三天半夜醒来一阵,没多久就去了。」
听流火徐徐说来,凤殇的意识也渐渐变成空白,似是心中一直存在的某样细微之物,也终於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整个心都是空空荡荡的,再无一物。
「死了啊……」
很久,流火才听到凤殇低喃一声,流火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