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啦!”
孟夫人端着一盘炒好的青菜过来,慢慢往堂屋里走,边走边笑道:“我烙了酥油麻饼,赵公子今日别急着走,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赵佑赶紧起身道:“好啊,我不走,我好久没吃伯母做的菜了,今日可要大吃一顿。”
孟夫人笑得眼睛眯起,看了看四周聚拢过来的几人,忽又面露疑惑:“对了,我方才在厨房里好像听到陈通的声音,轲儿,是不是陈通回来了?”
陈通,正是那灰衣男子的大名。
四年前赵佑出资在望江楼为孟夫人补办寿宴,那名因为即将随雇主刘海北上而迟到的少年,被未雨绸缪的赵佑请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长谈密谋,遂成了后来成立的日月神教邪队第一人,只不过他的使命有些不同,不负责传回信息,只管长期潜伏。
而他的父母家人,从他离去的那一天起,则是由赵佑负责赡养,山庄建成之后,更是将其家人接去,专门安置在一处独立院落。
“伯母听错了,是个路人,进来讨水喝的。”赵佑朝众人使个眼色,便有几人抢着上前,端菜的端菜,搀扶的搀扶,一起步入堂屋,共用晚饭。
“呵呵,听着还真有些像那孩子的声音,他这一走好几年了,家也搬了,街坊邻里,我是看着他长大,不知这辈子还能再见面不?”
“会见面的。”赵佑嗓音低低的,似是期待,又得是在向她保证:“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见面的……”
夜色渐浓,起风了,吹得车帘不住飘荡。
因为与陈通短暂会面之时,很是高兴,一时贪杯,小乐子想劝没劝住,饭桌上与吴峰他们多喝了几杯,当时不觉什么,此刻坐在马车上,经夜风一吹,头痛得要命。
赵佑懒懒靠在车壁上,高着车板,喃喃自语:“什么样的武功,需要每月闭关修炼,时日不定呢?等铁士回来,一定好生问问他去,一定要问问……”
小乐子本是在背为他轻轻按头颈,闻言轻哼:“王子明知铁士一时半会回不来,说这话的意思,实则想找个理由去见别的人。”
“别人?”赵佑诧异侧头,对上那双明澈清淡的黑眸,眉间眼底满是了然揶揄的神色,好哇,胆敢怀疑他的用意,皮痒了不是?!
一伸手,捏住他的面颊,搓来揉去:“说说,这别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小乐子被他掐得肌肤生痛,手指所到之处,微微透出绯色,却只是轻笑:“还有谁,当然是那位文武双全系出名门的陈郎将了。”
“我就说呢,今晚桌上那道醋拌青豆怎么一下子就没了……”赵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吃得太多太猛,唉唉,难怪醋劲这样大……”
小乐子瞥他一眼,转头看向窗外:“王子每回被我说中心事,就喜欢顾左右而言他。”
“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
赵佑跳了起来,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扳回来,理直气壮嚷着:“就算有心事,也是对公不对私,你懂不?”
小乐子唇角扯动了下,淡淡道:“我不懂,愿闻其详。”
赵佑瞪着他,咬牙切齿,怨念四溢,看看看,这就是他惯出来的好下属,一个不满意就给自己脸色看:“我问你,铁士师承江湖怪侠,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说得对不?”
“倒是不错?”
“这刘海修炼邪功,行径怪异,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出于自保,该不该找他询问?”
第一百零六章 眼迷心醉
“非常应该。”
听着还像人话,赵佑点头,继续往下推理:“但是铁士远在大美帝国,远水解不了近渴,大事不能耽搁,我总不能舍近求远吧,所以……”
“所以。”小乐子接过话来:“王子该问我。”
“呃?”赵佑哑然失笑:“问你?就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你懂武功么?你会舞刀弄剑,还是骑射摔跤?”
小乐子微微一笑:“我说过,陈奕诚会的,我都会……”
“你就吹吧!”赵佑一掌将他推得半倒在车板上,手指在他胸前戳戳点点:“瘦得跟个排骨似的,全身上下都没二两肉,就想跟人家赵氏王国第一勇士比,呃……”
怪了,指下的感觉还挺硬的,蛮有料。
难不成宫里的伙食开得太好,小子这几年长壮实了?
变指为掌,正要再摸,突然听得前方传来得得马蹄声,在这人迹稀少的大道上,入耳分明。
赵佑收回魔爪,撩开车帘一看,但见一队青甲铁骑从宫门赳赳而出,迎面驰来。
这里离宫门尚有一段距离,正好位于城墙薪火与门前宫灯照射不到的死角,乌黑的天色中也不辩面容,铁骑中有人扬声喝道:“兀那车夫,此是宫禁羽林郎缇骑出巡,停车检查!”
赶车的小桌子近来总算被他训出了几分胆色,倒不惊慌,扯起喉咙答道:“车里是三王子出游归来,尔等胆敢挡道,不要命了吗……”
“三王子?!”对面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似惊似喜,接着只听得一阵蹄声急急而来,行至车前,顿了下,毫不迟疑,大手掀开车帘。
赵佑正值恼怒,看清窗外那张略显清瘦的俊脸,不觉呆了。
“怎么是你……”
“就是我。”陈奕诚面上阴霾立消,轻笑:“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赵佑瞅见身旁少年唇边一抹讥嘲之色,没好气道:“等我做什么?”
陈奕诚抱拳,一本正经答道:“我有要紧事务,要私下向三王子禀报。”
哼哼,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他好似忘了他们还在关系交恶,尚未和解吧?
不是自己记仇,只不过他主动送上门来,总该给个软钉子玩玩不是!
赵佑窃笑,掩口打了个哈欠,装出困意十足的样子:“今日太晚,我赶着回宫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明日一早你要请安听课。”陈奕诚背书一般念出:“午后要小睡,醒来要闭门静养,温习功课,晚膳后要陪娘娘散步……”
赵佑摆了摆手:“那就后天吧。”
陈奕诚想也不想便道:“后天一早是去乾清宫听朝,午后继续睡觉……”
“停!”赵佑听得额上冷汗涔涔:“你怎么会有我的……作息时间表?”
陈奕诚朝车内瞟了一眼,苦笑:“我这些天来,每隔两个时辰就去月清宫报到,你竟然都不知道吗?”
跑这样勤,什么目的?
赵佑心念一动,咧嘴笑道:“陈奕诚,你是不是道歉来了?”
早说嘛,兴师动众,带这么多人跟在身后,他还以为是要搜寻叛党乱贼呢!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正好当值,公务在身……”
这丫的,真是嘴硬,有胆做没胆认,不过看在他瘦了一圈的份上,自己也不再追究:“好吧,那你忙,我先进去了。小桌子,走吧。”
陈奕诚抿唇,一动不动。
前方骑兵让道,马车重新起步,缓缓驶向宫门。
赵佑回头看去,夜色中那人端坐马上,身姿挺直,额间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飞舞,一双眼却异常明亮,灿若星辰。
自己就这样走了,他会不会很失望,很难过?
唉,今日酒喝多了,心肠硬不起来……
赵佑努力将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扯在一起,哀叹一声,悲催低唤。
“停车……”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室内,案几上一灯如豆,书卷摊开,墨迹未干。
一道暗青色的身影立在窗前,默然看着前方顶上的景致,心思飞远。
目光所到之处,苍穹深沉,风吹云散,月光皎洁安详,静静泻在月清宫偏殿的殿顶上。
殿檐上的铜铸瑞兽背后,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却有一块方圆丈许的平台,平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软垫,正中摆着一壶桂花清酒,几碟果脯小菜,份量不多,足够两人对酌宵夜。
“我才在外面喝了酒回来的,还要喝啊?”赵佑背靠瑞兽随意而坐,看着对面之人倒酒入杯的动作,心头碎碎哀怨,要是早知道他会得寸进尺,拉自己到这房顶上来饮酒赏月,刚才打死也不会心软停车了……
“成天出去跟人喝酒,陪会我喝几口就不行吗?”
呃,这人语气中的哀怨程度,貌似比自己更甚呢。
赵佑心里平衡了些,认命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
陈奕诚扑哧一笑:“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连命都愿意给我?”
赵佑瞥他一眼:“我之前对你不好吗?”
陈奕诚摇头:“不好,相当不好。”他突然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手背抹了下嘴唇,目光如方才饮下的酒水一般清幽幽射过来:“我不明白,我走之前都是好好的,为何这次一回来,什么都变了呢?你就那么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