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毛病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吞吞吐吐的性子了?”
“你还是不要救他的好,这是他自作自受。”他皱眉说道。末了又补充一句,“他这个人,向来爱算计,鬼点子多的很,最拿手的就是苦肉计,你要小心些。”
“哦,没想到,你这样了解他。”赵佑又好气又好笑,连铁士都这么说呢,秦冲啊秦冲,他可真是人气低到没救了!
“我自然是了解他,我跟他……”铁士说着说着,突然打住,神情有丝古怪,“算了,不说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
赵佑笑了笑,他还真没听他说了什么,注意力全被那迎面而来的人影给吸引了去。
发冠凌乱,形容潦倒,眼睛直直盯着他看,连那身血衣都没换下――
竟是秦业!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
心头一紧,刚疾走两步,就被来人一把抓住胳膊:“阿冲夜里突发高热,一直叫你的名字,快,跟我来――”
铁士刷的拔出刀来,挡在他面前,赵佑冷哼一声,使劲甩开秦业的手:“我自己会走。”
自己前来此地是为了救人,并不表示自己已消除对他的仇恨。
前仇旧恨,只是因为那个人而暂时放在一边,却终归是存在的。
秦业见得他身边背着药箱的李一舟,眼神闪了闪,惊疑不定,却没说什么,由得他大步进屋。
屋中堆了不少人,个个忧心忡忡,软榻上静静躺着一人,悄无声息,一名白发苍苍军医模样的老者正立在榻前摇头叹息。
见他们进来,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怒然拔刀,却听得秦业在后厉喝一声:“放肆!”
一条人影从中跳起,冲了过来,“你……到底来了!”正是那假扮秦冲的黑衣首领,扯着他急急过去道:“快来看看主子,他……怕是不行了……”
榻上秦冲安静躺着,外袍除去,白布裹胸,俊秀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赵佑知道他伤得很重,那一剑,几乎是穿胸而过,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样!
“四王子失血过多,之前心口又遭重创,要不是剑身偏离寸许,也许早就……”那老军医似在向秦业汇报,叹了口气,又道:“但现在的情形非常糟糕,四王子是伤了根本,小人这里只有些寻常金创药,却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
赵佑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这场仗打到现在,人力物力耗费巨大,南越军中缺医少药,三国联军也未尝不是。
李一舟经常都是带人在附近山野采摘药草,他手里也没有续命良药!
忽觉一股戾气过来,赵佑心有察觉,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觉肩上一沉,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被人大力推倒在榻前。
“阿冲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是你一手造成!你现在满意了吗?”秦业森然低喝,“不管他是死是活,你哪里都不准去,必须给我在这里守着!陪着!”
“姓秦的,你别太过分!”
铁士忿然跃起,被赵佑哑声唤住:“我没事。”
铁士悻悻然站回原位,哼道:“我就说不该来的,既然没救了,那我们回去,我倒要看看,谁拦得住!”
赵佑及时拉住他,转向一旁的李一舟,眸底泛波,面露希冀:“一舟,你看看他,好好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李一舟沉默一会,过去探了探秦冲的脉息,又检视了胸前的伤口,对上众人相询的目光,清淡一笑:“老人家说得没错,他先受重创,伤了经脉,又被一剑捅出个大窟窿,流了那么多血,就是铁打的人也捱不住……还是那句老话,早死早超生。”
“你!”秦业指着他,怒不可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终是颓然转头,看向榻上那人,低喃道,“我不信,他当年更重的伤都受过,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所有的太医都说没救了,但他不一样挺过来了……”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飞一般扑过去,凑到秦冲耳边,大声叫道:“阿冲,你心里惦记的人就在这里,你要活过来,活过来就能见到他!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望着那毫无起伏的身躯,赵佑心头又悔又痛,脚下发软,单膝着地,摸到他的手,嗓子好似被堵住了,只轻轻摩挲着,半晌才叹息道:“我认输了,你醒过来吧,醒过来……”
只要他醒过来,不管前路如何,自己都与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对。
只要他,醒过来……
……
屋中闲人退去,只剩下他们几人,以及几名秦冲的黑衣死士。
气氛沉闷得可怕,静寂如死。
榻上的男子,单薄消瘦,看起来那么虚弱不堪那么惹人生怜。
赵佑跪坐在地,微微仰头,目不斜视,只专注望着他的睡颜。
他的侧脸相当漂亮,犹如刀削般轮廓分明,即便此时脸色苍白惨淡,灰败得毫无生气,却丝毫无损他特有的俊秀与儒雅。
低下头,赵佑看向自己所握住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曾经那么有力地抱过他,那么温柔地抚触他,而现在,却软绵绵的任由他随意摇晃,没有半点回应。
背后脚步轻微,他没有回头,只感觉到秦业锐利的眼光阵阵射来,狐疑而古怪,晦涩且复杂。
“你……真心爱他?”
赵佑淡淡哼了一声,一言不发,根本不想搭理他。
忽听得一声懊恼的轻叹,似惊似悔,只见一张素笺从头顶飘落,掉在膝下。
“这是阿冲放在我怀里的信,你看看吧――”秦业看了看他,目击转向榻上的秦冲,定定瞅着,颓然低语,“阿冲,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赵佑低下头,瞪着那白纸黑字,半晌才凝成焦距,一字一句在心里默念――
“令弟决意如此,只为化解前仇,如若不治身死,望兄勿怪佑佑,否则九泉之下亦不得心安,惟恨绵绵。恳求,切记。”
寥寥数语,赵佑念了又念,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竟是一封遗书!
难怪他那日临走,看向自己的眼神会那样奇怪,想必当时已经打定主意要以身相替,来承受这一剑!
九日皇帝 大结局 第二十八章 泪落无声
他该知道,自己的琅琊神剑是上古神器,锋锐至极,以他的血肉之躯,根本就无法抵挡,却为何那么傻,非要硬生生来捱这致命伤害!
“我听说过你,李一舟!都说你医术了得,你快想办法救他!快救他!”秦业忽然拽住李一舟的衣袖,就像是拼命抓住根救命稻草,赤红着眼眸凶神恶煞,厉声吼道:“阿冲他不能死,救他,必须要救他!”
“我又不是你南越臣子,你凭什么命令我!”李一舟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榻上那人,不屑哼道:“我告诉你,这个人,早就该死了!你我都清楚,他所做的坏事,足够他死上一万次!不足为惜!”
“你这个混蛋――”
秦业一掌挥出,却因听到他后面的话,在半空中生生停住,“非要逼我把话都讲出来吗?我巴不得他死,立时就死!要不是陛下跪下求我,你以为我愿意到这里来?我告诉你,我们既然能来,便也能走!”
赵佑被他道出缘由,却是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队黑衣侍卫中有人抽泣出声,一道略显眼熟的纤细身影微颤着,似有万分感慨,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情难自禁,掩面奔出。
“你们别吵了!李一舟,你来看着陛下,他已经快要晕倒了!”铁士在旁低吼。
赵佑静静坐着,对周遭一切都是恍若未闻,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掌。
记忆中,这只手总是温润微凉,如玉石般质感美好,但现在,却是冷如冰雪。
大祭师卓顿的预言是真的么?
他真的没救了?
自己似乎从来就没好好待他,到最后还设计他,让他背上叛国的罪名,当日在虎啸崖上,面对南越守军质疑的目光,面对秦业的疑虑和凤如岳的发难,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会难过吗?会失望吗?
为何还对自己笑得那么温柔无害?
原以为自己不在乎,哪知自己的心,会是这么疼,这么疼……
一滴泪,悄然滑落,滴在两人相握纠缠的手指上。
手腕一紧,一股热力注入,赵佑如雷殛般轻颤抬头,以从未有过的哀求的眼神望向李一舟 “一舟,你答应了我的。”
李一舟紧绷着一张脸,无奈点头,“是,我是答应过你。”
赵佑手心紧了紧,微微用力,一字一顿,“那,请你,尽你所能,救活他。”
李一舟看向那榻上之人,眼神若有所思,须臾才道:“如今他经脉受损,失血过剧,已经是油尽灯枯,脉息几绝,只心口还有一丝热气,他大致也是因为底子不错,在强自支撑,再加上旁人定时注入内息相护,才得以一息尚存。但也顶多就是这十天半月的功夫,到时候心脉一断,那老军医说得没错,要是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