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的五万东路军陆陆续续的赶到汴京,但因为西路军久攻山西太原不克,一时无法会师,和其当初所布置的战略目标有所冲突。
在李纲组织汴京城的军民誓死抵抗的时候,有一个流言在民间传播。
“早在八个月前,康王就已经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康王未卜先知,为此进谏,得罪了太上皇,至今还被囚禁在王府。”
“康王才是我大宋的希望!”
当王妃用着欣喜且担忧的语气,将这些传言告诉赵构的时候,赵构的心中没有起太大的波澜。
这种话,他在上辈子登基之初的时候已经听过,并不陌生。
但他也记得,几十年后,有人骂他昏君,有人骂他误国。
别人说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从盛赞到辱骂,他都经历过,人言虽可畏,但赵构发现自己这个苍老的灵魂真的难以被流言所动,甚至那么一点点的触动都困难。
赵构依旧呆在府中,他在等,等待一个机会,让自己从目前状态下彻底翻盘的机会。
他没有等太长的时间,金人因为两路大军中的一路不能赶到,首先提出了退兵的要求:亲王为质,宰相送大军过河,割让河北三镇,便退兵!
登基不到一个月的赵恒听到金人的条件时,心中一阵狂喜,但当他环顾自己的弟弟们,希望有一个能够挺身而出前去金营做人质的时候,得到的只有失望。
没有一个亲王肯去,他们或称病,或装疯,总之没有人敢去金营做人质,明摆着一去不回十死无生的事情,谁也不肯。
就在赵恒焦头烂额,找不到肯前去金营的亲王的时候,赵构派府上的太监蓝硅去宫里走了一趟,主动表示自己愿意为皇帝分忧,为国家贡献。
皇帝赵桓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知道赵构平时不受重视,更加清楚,因为赵构某日忽然得了失心疯被强行囚禁的事情。
“他莫不是真的疯了?”赵桓这样想,但就算是他疯了,只要他肯去也好!
赵构的软禁到此结束,他被赵桓用隆重的礼节迎到宫中,赵桓对这个弟弟略有愧疚,却害怕这个弟弟只是说着好玩,便问:“九哥当真肯去?”
赵构躬身:“臣愿为陛下分忧。”
“此去危险,九哥需要什么人护送?”
“无需任何人护送,臣一人便可。”
“这……九哥你帮了朕的大忙,朕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封赏尽管说。”
“臣只求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不要任何封赏。”
“这终究是朕亏待了你,这样吧,你的母亲韦娘子封为婉容……”
赵构没有等赵桓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若陛下真要赏,肯请陛下将韦娘子废为庶人,使她能够住在臣府上,让臣弟能够亲自侍奉母亲。”
赵桓一愣,不明白赵构这个要求是什么意思,他看向这个一直没关注过的弟弟,对方的眼睛过于深沉,里面没有半丝恭敬,他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赵构很镇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废为庶人的意思,就是可以贬出宫,或许可以离开临安,或许她的名字会在宗室玉碟上消失,或许,母亲就能够逃过一劫。
上一次他主动要求出使金营,是处于义愤和热血,看不惯兄弟们的懦弱,是希望此举能够给一直不受宠的母亲带来荣耀,希望母亲能够在以后生活得更好。那时候,他是诸多皇子中最勇敢,最无畏,最热血的一个。
但最后,他竟成了最懦弱最冷漠的那一个。
这次他要求出使金营,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让自己的母亲能够逃过劫难。
至于这次出使后随之会来的康王为国尽忠,力挽狂澜,心底无私,英勇无畏之类的评价和政治资本,他其实不怎么需要。
因为在一年后的那场浩劫中,他将会是惟一一个幸存的皇族,也是惟一一个有资格当皇帝的人。“天命在身”很多时候就是这个意思,不管你选择什么方向,是什么目的,最后都会抵达那个终点。
赵恒在心中反复的琢磨赵构这个请求的意义,赵构前去金营,是肯定不可能回来了,他的母亲晋封后,会得到更好的待遇,来作为她失去儿子的补偿。但废为庶人是怎么回事?即便是韦氏现在去康王府邸住下,两人也不可再见面了。难道赵构不要母亲了?还是说,他有别的阴谋?
赵构微微抬头,他坚信赵恒看不透自己这个要求的最终深意。谁能够想到,出使金营的自己会遭遇那种巨变?又有谁能够想到,富庶强盛几百年的王朝,会在一夕之间灭亡?
赵恒摇头:“康王为国分忧,前去金营为质,当是国家的英雄。朕不可这样对待你的母亲,既然你不希望对韦娘子有封赏,那就不晋封她好了。赏金百两,红霞皮两件,给韦娘子吧。”
赵构躬身:“谢陛下。”
结局和他所预料的有点不太一样,但也是好的,他相信下一次的条件,会比这次的更优厚。
十二月二十日,康王赵构和临时提拔起来的宰相张邦昌携带国书和割让给金人的三镇地图,乘舟过河,抵达金营,成为人质。
赵构在靠近金营的时候,手有点发抖,脸色也变得不太正常。他怕金人,怕到骨髓里,甚至在一段时间内,他的噩梦主角就是金兵。
尽管他知道自己此去有惊无险,最终会平安归来,赢得名声和政治资本,但他的手还是不可遏止的发抖。他在跨进金营的那一刹那,甚至心中划过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他希望陪自己一起入金营的人不是这个胆小懦弱年过半百的宰相张邦昌,而是当年的战神岳飞。如果一旦出了意外,身边的张昌邦肯定会卖国求荣,但是岳飞却一定能够保护自己平安离开,岳飞有这个能力,也有这样的忠诚。
当赵构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想岳飞的时候,他用力的甩了甩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丢到自己的脑袋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对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当年都没怕过,现在更加不用怕!只是,为什么手还是在抖?
赵构将自己发抖的手藏在袖子里,不敢伸出来,他很明白,如果在这里流露出了害怕胆小,那么自己这一趟金营算是白走了。如果自己在见到金兵主帅完颜宗望时忍不住下跪,那么将会走向上辈子的老路,甚至比上辈子还要糟糕,因为当年自己入金营的时候,没有手抖过,没有想要下跪求饶过。
决不能比上一辈子的表现还糟糕!赵构不停的对自己说,他将脊背尽量的挺直,双目绝不斜视,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慌张。
迎接他的并不是金兵的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而是一队普通的金兵。
金人为了要立威,手持明晃晃的长刀,唰的一声在赵构的头顶架起十字,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喝道:“来者何人?”
赵构忽然问道一股骚味,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吓得尿裤子了,但随即听见一个声音哆哆嗦嗦的响起:“宋宰相张……张昌邦和……和康王前来……前来拜会……”
赵构在心里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还好,被吓得尿裤子的人不是自己,是身边的张邦昌。
赵构将头微微的昂了昂,用着波澜不惊的语气道:“宋庭依照贵国要求,送来了国书和要求割让三镇的地图,吾为大宋使者,请求面见上国元帅。”
他的声音很平静,在这个时候赵构要庆幸自己不是真的只有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尽管害怕,但是他懂得隐藏,懂得掩饰,懂得——装。
作者有话要说: 苦逼的不能上网的人,没办法及时回复各位的消息。
手机又登陆不上,所以……
请各位见谅吧。
谢谢不归的两颗地雷,
谢谢重华院女公子的火箭炮。
岳飞
赵构和张邦昌被带到了金营,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并没有立刻来见他们。这不过是金人的策略而已,先将这两个使者晾一晾,杀杀他们的胆气和威风,然后再来谈。
等到赵构进入金人为自己安排的营帐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的手没有再抖了,似乎身在金营这件事情,不如自己记忆中的可怕。
至少,前来示威的金人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至少,比起他所经历的兵火战乱,背叛刺杀来说,这一切,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赵构记得很清楚,当年看见金人当着自己的面敲碎宋朝俘虏的头盖骨的时候,他那满腔热血的心凉了一下;他也记得清楚,当年看见金人军威肃整的从自己前面路过的时候,他的勇气消失了大半;他更记得,当金兀术闯入自己的营帐,威胁要砍掉自己脑袋的时候,自己的胆子已经没有了。
那年的印象太过深刻,留下的阴影太重,在今后的几十年中,这种阴影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扩大,将他笼罩。
可赵构发现,自己再一次面对这些的候,竟然有着一种轻松的感觉。
不就是敲碎俘虏的头骨,将其白花花的脑浆留在自己脚下么?自己见过比这更可怕的易子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