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有如点漆一般黑白分明,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个一个慢悠悠的扫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有朝一日,晚辈不幸的得知了,哪位老板说着一套做又是一套,又和姜国做起了生意,晚辈虽然是个好相与的人,但是有句老话儿也说得很对,秉性越软的人,发起火来可越不能小瞧……到那时候,可别怪往后生意谈不下去。”
众人听着都有些发愣,郁瑞的话虽带着笑意,但凉冰冰的,一股威严不言而喻。
吃罢了酒,郁瑞的目的也达到了,陈仲恩的粮食很快送到了京里,郁瑞也将自己准备捐的粮食准备好,这才请求面见圣上。
京城里的一举一动都在赵黎眼皮子底下,郁瑞召集了商户人在丰昇楼吃酒宴这么大一档子事儿,赵黎怎么可能不知道,下面回禀上来的很详细,就连郁瑞当时的一个表情一个举动都说的详详细细。
在郁瑞请求面圣的时候,赵黎很快就答应了。
散了早朝,赵黎就让宫人将郁瑞宣上来,赵黎还没有退掉朝服,龙袍冕旒,看起来很正式,也平添了一股威严。
郁瑞给赵黎请了安,直接表明了来意,赵黎笑道:“难为你年纪轻轻,就想到这些,果然虎父无犬子,唐将军有如此的嫡子,可是幸运之至呢。”
郁瑞道:“陛下错爱,草民实在惶恐,其实草民还有一个条件。”
赵黎顿时笑了一声,道:“条件?唐郁瑞啊,你倒是敢和朕谈条件?生意人是都这么大的胆子么?你的意思是,朕答应了你条件,你才将粮食捐给朕的军兵,倘或朕不答应你所谓的条件,你就干脆不捐了?”
郁瑞恭恭敬敬的道:“陛下英明。”
赵黎心里顿时憋着一口气,只不过郁瑞又接口道:“陛下还是先来听听草民的条件罢……其实并不难办,只需要陛下的一句话儿便成。”
“讲。”
郁瑞语气淡淡的,道:“草民只是希望陛下恩准,让草民随运粮队伍一起往军营去。”
赵黎道:“你要去边关?那是打仗的地方,你要去么。”
说着打量了一下郁瑞,郁瑞很大方的让赵黎打量,对方一定是在看自己是个瘸子,还要上沙场。
郁瑞道:“回圣上的话,正是,草民想去边关。”
赵黎冷笑道:“唐郁瑞啊,你想去边关?你可知道边关是什么地方儿,你这一身细皮嫩肉,天生就是少爷的命,如何去边关?那里的人是去打仗的,你见过血么,那里喝的是风,吃的是沙子,你能习惯的了么?你跟朕说你要去边关,朕怎么让你去。”
郁瑞只是不急不缓的道:“草民虽然年少无知,但这些还是有所听闻的,况且在陛下眼里,难道草民就是如此的娇惯不成气候么。再者……”
郁瑞说着抬起头来,眼角挂着一丝的笑意,看着赵黎,道:“如果唐家的当家人和嫡子一起死在了沙场上,不正是陛下所希望的么,唐家的家产,唐家的荣耀,唐家的所有都不必再费吹灰之力,陛下也可以解除心头大患,何乐而不为?陛下没道理不答应草民,对么?”
赵黎听他一字一字的说出来,心里震了一下,过了好半天,点点头,笑道:“对,对。这正合了朕的心思,你能做稳当唐家的嫡子位置,想来也不是吹嘘的,郁瑞啊,你是个聪明人,朕喜欢这样的聪明人,希望你好自为之。下去罢,运粮的事儿朕已经让人安排了,到时候会支应你的。”
郁瑞道:“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成全。”
等郁瑞就要出了大殿的时候,赵黎突然叫住他,道:“你为何要去?”
郁瑞笑道:“因为草民想去,草民心里放不下父亲,自然要去看看。这些年来竟是做些违心的事儿,难得草民这样儿坚定一次,自然要去。”
赵黎点点头,挥了挥手,让郁瑞退下去,等郁瑞走了,连赫才从后面绕进来,笑道:“陛下竟然在一个小娃娃身上栽了跟头。”
赵黎揉着额角道:“他小?他才不小,心思深得很,竟然敢这样对朕说话,倘或朕不是宽宏大量的主儿,就将他推出去斩了。”
连赫站在他后面,伸出手来替他轻轻的揉着额角,笑道:“正是呢。”
说着顿了顿,手上仍然力度适中的替他揉着,语气平淡的道:“陛下,微臣的兵已经点齐了,如果没有意外,会和运粮的队伍一起启程,到时候就不来特意向陛下辞行了……只盼着陛下往后莫要事事太过于逞强,凡是懂得循序渐进,多听听众臣的劝谏,若有些生气的事儿,三思而后行,方能不后悔。太后那里陛下也要多担待一些,太后终究是太后,是个妇道人家,也不能翻出天去,陛下不要总是和太后较劲儿叫板,赵国以孝为先,陛下这样不管有理没理会遭骂名的,岂不是很冤枉?还有陛下也万万不要专宠琦妃,并不是微臣对唐家有什么偏见隔阂,后宫不比朝廷浅见,朝堂上的大臣都要靠皇上用联姻的法子牵连拉拢着,偏颇了那一边儿都不好,莫要顾此失彼,也不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万一又培养出一个一手遮天的连丞相怎么办……陛下批折子别总是乱扔,这些东西叫旁人看了都不好,晚上记得加衣裳,现在已经不是盛夏,夜里头有些凉气儿了,吹坏了身子,再怎么发脾气,那些老骨头的御医也折腾不好您,是不是……”
赵黎听他唠唠叨叨,喉头滚动了两下,似乎有些干涩,眼眶也酸起来,半响终于开口道:“说完了?”
连赫道:“微臣的话说完了,让陛下听唠叨了。”
“那就滚。”
“是。”
连赫再拜一下,慢慢退了出去,他刚一退出大殿,顿时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宫人惊恐的声音,乱七八糟的。
连赫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皇上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脾气仍然不小。
运粮食不是说准备就能准备的,连赫除了亲点自己往望龙坡去的兵马,还亲自筹备了军饷和粮草的事儿,经过连赫的手办得非常快。
一个月,粮草就已经准备妥当,运粮的队伍从京城出发,郁瑞自然跟着,坐在马车里。
时钺本来想跟着,只不过郁瑞没让,郁瑞道:“唐家还要你来坐纛儿,虽然赶鸭子上架也难为了你,但你一定给我打理的好好儿的,不然回来掀你一层皮。”
时钺点头应了,当天早上,准备了车马和一些随身的物品,送郁瑞上了车,看着马车跟着运粮的队伍一起走了。
太夫人没送郁瑞,只不过等郁瑞上了车,又止不住的让人搀扶着跟出来瞧瞧,只瞧见郁瑞放下窗帘子,马车很快就没了影子,再也瞧不见了。
太夫人虽然嫌弃郁瑞是瘸子,只不过真到这种时候,他好歹是唐家的人,如今唐敬上了战场,郁瑞也要走,说不担心决计是假的,老太太心里也没有底儿,只能盼着两个人都平安回来。
慕容缜身为将军,在沙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次慕容盛没让自己当主帅,其实慕容缜也明白,自己不是主帅的料子,天生秉性就不细致。
慕容堂笙作为主帅,慕容缜起初并没有微词,但是后来慕容堂笙和他的主见有些分歧。慕容堂笙做事太过鞠躬尽力,慕容缜自然不知他和唐敬有什么恩怨,从表面看起来似乎和唐敬有深仇大恨,非要让唐敬血债血偿似的。
虽然慕容堂笙熟读兵书,计谋也是过人,这两仗打下来,只有起初那次埋伏损兵折将多些,后来两次交锋都没有什么损失。但是慕容缜仍然不同意慕容堂笙的行兵策略,这种方法根本不计兵将的生死,一味的用白骨堆战功,就算打赢了,那也是险胜,到时候元气大伤,姜国再偷袭过来,铖国还能剩下什么。
慕容堂笙并不听慕容缜的,尤其有两次经验,更加不听慕容缜的,慕容缜又第三次来找他。
慕容堂笙已经下令准备夺寨,两边儿即使已经交过手两次,但是现在就开始大聚夺寨,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从来都是易守难攻,万一再中了埋伏,夺寨不行反而会损兵折将。
慕容堂笙笑话慕容缜妇人之心,怎么可能听他的,让慕容缜带兵马留守大营,亲自率一对骑兵准备趁天黑放火夺寨。
郁瑞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听说铖国的军队半夜跑来偷袭,杀了赵军一个措手不及,敌军是慕容堂笙亲自带领,唐敬身负箭伤,不得不狼狈逃窜,下令退后扎营。
郁瑞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儿,大脑顿时就懵了,唐敬受了伤,箭伤说的模糊其词,也不知道严不严重,他是知道的,有些时候并不能将主帅的伤势说的太明白,万一传到敌军耳朵里就大事不好了,所以大半是藏着掖着。
他这么一想,心里更是没底儿,让旁人知道的已经是箭伤了,不知唐敬到底伤的怎么样子。
运粮的队伍走得慢,郁瑞想要先走,但却不行,这一路若不跟着队伍,也不知会不会遭到埋伏,毕竟粮草是军队的核心,很多时候敌军都会来劫粮草,这一路上虽不算危险重重,但也不能说一路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