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冷清,声若轻鸿的道:“我听闻六皇子身边不是已有一位名叫谢染的伴读吗?为何还要我去?”他曾与谢染一起呆在欧阳岚身边,相处了五年的时间,直到谢染染病离世为止。
李进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问,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苏六公子切莫提这事儿,那谢染前两日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将六皇子刺伤了,如今不知逃到了哪里,皇上龙颜大怒,正派人缉拿他呢。”
苏颜听了,脸上有片刻的怔忡,随即又恢复如常,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最后也只轻应了一声。
谢染跟在欧阳岚身边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真有心伤他,也不会等到今日,苏颜心里一瞬划过无数念头,连肖谕喊他都没听见,肖谕无奈,只得动手轻推他的肩,看见他回过头来看自己,才嘟着嘴道:“阿苏,我们回去吧,还得收拾收拾呢。”
“好。”
两人像来时一样,跟着领路的太监出了皇宫,厚重的宫门在身后关上,那低沉迂回的声音似在苏颜心上狠狠的敲了一记,他不禁怔了怔,停下脚步,回过身,看那朱红色雄伟的大门。
一入候门深似海。
他用十年的时间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如今,却又重蹈覆辙的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名利这个词,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重要的东西,当那个人将那泛着冷光的白绫扔在他眼前时,他方明白,权利之于人的诱惑和痴迷。
他闭上眼,脸色沉静。
一旁的肖谕见了,喃喃道:“阿苏,你今天怎么了?”
苏颜睁开眼,声音低沉:“肖谕,我们逃吧。”
“啊?!”肖谕惊讶的啊了一声,随即捂住他的嘴,四下看了看,在没看见什么人后才低声道:“你疯啦!若让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那语气里的惊恐听得苏颜心里发酸,脸上却仍端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若我们不逃跑,总有一天要死在这宫里。”
肖谕慢慢放开手,表情沉默了下来,“我不能逃,阿苏,你知道的。”
苏颜看着他,伸手在他脑后捋了一把,肖谕的父亲虽不是朝廷中人,也算是京城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他跑了,皇上怪罪下来,势必要算在他父亲头上,肖谕一向敬重父亲,当然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可,若不逃,他们只能等死。
肖谕死在进宫后的第二年,那件事一直没有查明真凶,成了悬案,虽然他曾暗地里调查过,却始终一无所获,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定是有人抹掉了证据,只是,为什么要害死肖谕这个疑团一直在他心上徘徊。
“阿苏,你逃吧,逃得远远的,永远都别回来,反正那个家你呆下去也不开心。”肖谕握住他的手腕,神情认真得很。
苏颜垂下头,低低的笑声从嘴里溢出来,“你不走,我也不走。”
大不了最后一起死,反正这人生是赚来的,何不用来赌一把?
打定了主意,苏颜才抬起头来看对面一脸为难的小孩儿,伸手捏捏肖谕还未长开的脸,笑道:“肖谕,我不会让你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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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耐不住寂寞的开个坑儿。
第2章
肖谕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来,但仍是点头,“嗯,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更何况只是陪皇子念书嘛,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危险。”说到最后,脸上又恢复了一片澄清。
两人延着京城热闹的大街走回去,路边各种酒肆饭馆林立,店前有各色商贩努力的叫卖,热闹繁华的景象一如从前,苏颜见了,眼底淌过星星点点的柔情。
将肖谕送回了家,苏颜才绕了个圈往回走。
虽然肖谕死都不愿他送,但仍是没能犟过苏颜的坚持。
在一片热闹繁华的大街后面,一处宏伟的大宅静静的耸立,门前有石狮驻守,巨大的门柱庄严的立于朱红色的大门前,门匾上的丞相府三个字即使是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中也依旧寒气逼人。
苏颜立在大门前,眼睛看着上方的门匾,很久都没移动。
门童见了,也不理不睬,依旧直挺挺的站在门边,似没看见台阶下的苏颜一般。
站了好一会儿,苏颜才拾阶而上,从那门童身边旁若无人的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冗长的回廊,脚下是一条青色的石板路,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夹缝里还是长满了代表年岁的青苔,石板路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正厅才消失 ,路边上种着脆竹,使得头顶的天空变得狭窄而压抑。
正厅里正有几个人在说话,看见他进来,都不由得止了声音。
主位上年过六旬的老者抿了口茶,才抬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声音不紧不慢的问:“见着皇子们了吗?”
“见了。”苏颜简短的吐出两个字,眼睛看着老者硬朗的眉眼,想起十年前,他进宫后这个人对他说的话,那不是什么慈父良言,而是当今的丞相大人让自己的儿子伙同谋反。
多可笑,他为了这个对他毫无父子之情的男人,背叛了另一个人。
“李公公有没有说你以后跟哪位皇子?”
苏颜收回视线,低垂着头,“六皇子。”
“哦?六弟竟跟了六皇子啊,可喜可贺呀。”一道声音犹地插、入,苏颜不自觉的皱眉,脸上仍是一片冷清,“我就说嘛,咱们六弟可不是一般人儿,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六皇子都相中了你。”
“是啊,咱们六弟可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呀,到哪儿都吃得开。”
眼见这话越说越离谱,主位上的苏元修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对苏颜说:“回屋收拾收拾,想带什么就带什么,也去跟星星说一声,她今天都来问了你好几次了。”
苏颜轻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身后那几人的声音还是如同青竹爆裂一般刺耳得很。
“神气什么呀,不就是被六皇子相中了吗?”
“相中又如何,还不就是个伴读。”
“哼!庶出就是庶出,又如何能翻身呢。”
最后,是苏元修的声音:“胡闹!当初我让你们去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装病扮痴啊,现在六儿去了,你们又说三道四,成何体统!”
四周的空气突然一下子静默下来,苏颜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在花园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此时他已走到了丞相府的后院,比起前院的简约大气,后院则显得优雅别致很多,清幽雅致的小桥流水,蜿蜒的小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小路边上种着君子兰,使这一方清幽更显别致,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凉亭跑过来,风一样扑进了他怀里,格格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在空气里回荡:“小哥哥,你今天去哪儿了?我一早睁开眼睛就没见你。”
怀里那稚气柔嫩的声音让苏颜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宠溺的神色,连心都跟着一起变得柔软起来,双手接住怀里的小身子,轻声道:“我去宫里了。”
“去宫里做什么?”苏晨星抬起头,大眼睛里直接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从明天起,我要进宫陪六皇子读书。”
“是不是我做错了事,所以小哥哥不理我了,所以才跑去宫里陪那个六皇子的?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苏晨星一边说一边抖动着小肩膀,小小的脸将可怜巴巴四个字表达得淋漓尽致。
苏颜无奈一笑,将怀里的身子抱得更紧些,近乎哄骗的说:“小哥哥会时常回来看你,更何况,这丞相府也是我的家啊,哪有人不回家的。”他的眼睛扫过凉亭下结了薄冰的湖面,又匆匆的将视线投在自己住了很多年的阁楼上,最后停在阁楼后面那一幢华丽的建筑上面,那是怀里人的现居地。
他的父亲苏元修一连生了六个儿子,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宠爱得很。
她是整个苏家的掌上明珠,取名晨星毫不夸张。
苏晨星一直粘着这个小哥哥,到晚膳时分才不情不愿的被奶娘抱走,苏颜回屋换了身衣裳,刚想躺下,便有下人来请他去前厅用膳。
“告诉父亲,我有些乏了。”他坐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手里端着一杯茶,冲门外的下人说。
那下人一脸为难的模样,看着丞相府一向不受宠的六公子,凄凄哀哀,“六少爷,您别为难小的,若老爷知道我没请动您,那小的定是逃不过一场皮肉之苦了。”
苏颜低声一笑,将茶杯放在桌面上,看着哭丧着一张脸的下人:“我明日一早还得进宫见六皇子,若精神不济,怕是会丢了苏家的脸,你就这样去说与老爷听,记住,要一字不漏的说,我保证他不会罚你。”
待到将那下人打发走了,他也真是困了。
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不受控制的想起很多事。
想起那个离他突然遥远起来的十年,想起那个人赐死他时的冷若冰霜,想起肖谕,星星,还有他前面那五个哥哥,以及整个王朝的丞相大人,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