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念成灰,所有美好的泡影都被无情地碾碎,终於意识到寄人篱下就是被随意践踏,没有能力就可以被随意侮辱,原来这个世间就是这样……
所有的想法都已经没有了价值,他甚至连死的权力都不许拥有,只能一遍一遍重复著器械的动作,任由娇柔的双手被粗糙的木桶磨得鲜血淋漓,稚嫩的双肩青青紫紫,纤小的双足起了水泡化了脓,对他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吃糕饼?”
“不要。”
树林中响起两个少年的声音,封珏慌乱地躲到树後面,偷偷伸出头去看,竟是徐温和薛小召。
封珏看到薛小召伸出双臂左右晃晃,蹬了蹬腿就躺在一截横在地上的枯老树干上,头枕著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晃悠著,棕色的衣摆随著他哼著小曲的动作拂动著,蓬松的头发散落在树干上。
阳光洒在树叶上,地上透出点点斑驳,照著薛小召的脸一点暗,一点亮。那种说不明的洒脱闲然,竟让封珏看痴了去。
徐温拔出薛小召嘴里的草,无奈地说:“不要什麽都往嘴里放,有没有毒都不知道。”
薛小召伸手又拔了一根草,放嘴里继续含著,小曲哼得更大声,显然是把徐温的话当耳边风了。
徐温也没辙,坐在薛小召头上边的树干上,帮他用手梳理著浓密蓬松的头发。让封珏有些恍然大悟的是,徐温俊逸的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宠溺。难怪…昨天他一看到薛小召就…
“不要坐我头上,我会长不高。”薛小召皱眉,嘴里因为含著草,含糊地说著。
“我没坐你头上,坐的是你头的边上。”徐温笑道。
“继续练剑吧,”薛小召一蹦就跳了起来,嘴里的草继续叼著,抽剑指著徐温,脸上有著年少轻狂志在必得的神情,“你说我这次能不能赢你?”
徐温起身抽剑,脸上融著化不去的笑意:“十招败你。”
“你还可以更不要脸一点!”薛小召笑著出剑,飘落在他们之间的树叶被剑气震成两半,嫋嫋地飘落在枯树干上。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像绣在一块绿色大地毯上的绚丽斑点。初夏柔软的一缕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婆娑的树影映在他们如游云般洒脱的身影上,剑过处,习习生风,吹动树上一片片树叶飘落下来。
那掩不住稚气的脸上,年少的春风得意毫无遗漏的洋溢在外。
封珏看痴了,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
他突然明白了什麽,握紧了双手,挑上扁担,一步一步地朝山上走去,眼里出现的是从未有过的澄然。
日子一转眼过去了不少,何欢已经开始考虑什麽新玩法能、让这个忽然转性的家夥炸炸毛,日子果然是太无聊了麽?
从那一天踢他下山去挑水後,这个人就变得沈默不语,他是见鬼了还是撞妖了?何欢知道,任何人来到这里被整了之後,先是不可置信,後是愤怒,再是绝望,最後是听天由命。那种把人自尊碾成碎片、把人从云端上扯下来狠狠摔在污浊的泥泞里、把一个人慢慢折磨疯的快感,是何欢一直很享受的。
但这人进入状态也快了点,让何欢很恼怒,认为这样让他很挫败。封珏任别人怎麽欺负他、怎麽揍他都是一声不吭,排除他哑巴的可能性,至少现在,踢他一脚他还是会叫的。
封珏咬牙,把疼出的眼泪死死挤回去,对上何欢期待的眼神,他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就转身去砍柴。他不能让何欢得逞,只要自己一发火,或者一有发火的倾向,何欢马上会让他吃不了兜著走。一瘸一拐地去拿起斧头,心想膝盖又要疼好几天了,破了皮,肉被磨得生疼,原本细致的手已经起了一层老茧。让他有些高兴的是,拿起斧子的时候已经没那麽不适应了。
封珏苦笑,短短半个月,他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从前的自己都让自己觉得可笑,但是现在的生活也并不乐意,终究是迫不得已无从选择。
现在看到何欢都有些倒胃口,对半个月前的自己在这人怀中娇嗔…想起来真恨不得割颈自尽。
“砍柴也碍著阁下了麽?”封珏努力压制住自己终於学会的怒气。
“没碍著,只是这斧子我要用,就劳烦你用手砍柴了!”何欢拿走了封珏的斧子,扬长而去。封珏目瞪口呆,这、这人…叹气,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很多,也一下子老了很多。
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接受,学会了低眉顺眼…这样的自己,不知道家里死去的父亲会不会气到从坟墓里爬出来。封珏苦笑,朝几乎堆到屋檐的柴火走去。
“啧,你还活著啊。”清亮的少年声音诧异地说。
封珏看去,是薛小召正靠著一颗大树,百无聊赖地看著他。封珏刚想说什麽,突然想起何欢那个人妖说的“你没事千万不要惹他,不然後果很严重”,封珏就闭上嘴,低下眉眼。拿起一根柴当做刀砍另一根柴火…又有什麽办法呢,不可能去向什麽人借来柴刀,半个月来的遭遇,花间堂弟子的心思再不知道就真的是死了都嫌弃。
三个月对他的好,只不过是为了让他跌得更惨,演戏那些人真的是演得极好。所有人都等著看他笑话,现在去借刀,岂不是送去给别人白揍?何欢早些天揍的腹伤还没好,再被那些人打一次,真的要提早去见老父了。
封珏握柴的虎口被相击的柴火震出血来,薛小召看了看,双手抱剑,靠在身後的大树上闲极无聊道:“想死麽?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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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封珏抬头看了看那靠著大树的少年,那脸色分明是一副“快来惹我”穷极无聊的摸样,封珏抽抽唇角,又低下头去折断柴火,不说话,也当手上的鲜血不存在一样。
“不收你钱啦。”薛小召抱著剑说,“我的爱剑也很久没尝人血了,我都觉得它在闹脾气了。”说罢柔情似水地摸著手里的剑,“怎麽样?一剑就可以解决了哟。”
“多谢,”封珏简洁地说,“但我还找不到理由去死!”
“好吧,”薛小召来了兴致,“那你打算怎麽办呢?”说罢眼睛亮亮地看著那一堆柴火。
“该怎麽办就怎麽办。”封珏淡淡地说,心想大不了又挨一顿揍,反正这些天也被打得麻木了,揍著揍著也差不多习惯了。
“接著。”封珏还没反应过来,胸膛就被重重地砸中了,咳了一声,发现是一把沈重古朴的剑,抬头诧异地看著薛小召。
“只借你一次,下次没有了。”薛小召跳上粗大的树枝,懒懒地躺下身去,头枕著双手,翘著脚晃悠悠地看著天空。
“为什麽?”封珏不明地抬头看著那人。
“啧,因为我心情好啊。”薛小召说了一句话,就闭上眼睛假寐。
封珏抿抿嘴,看著手里的古剑。扎实的手感,古朴的线条,冰冷的剑身泛著苍凉的气息。封珏突然舍不得了,这样好的剑,如何能拿来劈柴,正想还回去,就听到薛小召说:
“我听到何欢那个家夥说今天要玩死你呢,你想让他得逞麽?”薛小召撑著脸,侧著身子看著封珏。
“你不喜欢何欢?”封珏问道。
“挑拨离间?”薛小召挑眉。
“不是…”封珏说道,“我以为你帮我…是为了气一下他。”
“管好你自己吧。”薛小召不耐烦地说道,转了身体背对著封珏,不再多说。蓬松的头发垂下,随著风一摆一摆的。
封珏狠下心抽出剑,朝柴火砍了上去。惊险地用完了削铁如泥…啊应该是削柴如泥的古剑,擦了擦汗正想还了剑与薛小召道谢,一转身就看见空荡荡的粗大树枝,横卧在上面的人早不见影子了。
封珏慌了,拿著花间堂少主的爱剑被人看到了,後果真是可想而知。把剑藏在粗布外衫里,赶忙去找薛小召,把剑还给他。中途差点与何欢撞面,一转身藏到竹子框景後面才躲过,若真碰面了,何欢绝对会找茬,这剑铁定是要曝光的,不想给薛小召找麻烦,就偷偷地到处找人,问人想得到答案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
蹑手蹑脚在树後面窜,正巧看到吕渊问丫鬟少主在哪儿,丫鬟说在古韵阁里和堂主喝茶,吕渊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封珏知道古韵阁是花间堂堂主的住处,身为少主的薛小召在那里当然很正常。却难了封珏了,他这个连下人都算不上的人,如何能进古韵阁?干等在外面铁定会被丫鬟夥计打出来,可万一堂主问起薛小召的剑哪去了,怎麽办……一咬牙,朝古韵阁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