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成蘅吓了一跳,似乎想不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喃喃道:“但是他们不是这么说的……”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猛地住嘴。
他们?桓越眼里精光一闪。
他没有抓住羽成蘅说漏嘴的话不放,而是恳切道:“殿下,顺贤妃娘娘是老夫唯一的嫡亲女儿,殿下是娘娘剩下的唯一的孩儿,是老夫的亲外孙。血脉相连,无论如何,老夫一定要保住你。报仇之事只能徐徐图之,但请殿下相信老夫必会倾尽全力而为。如果贸然打草惊蛇,对你对桓家都是灭顶之灾,殿下一定要三思!”
羽成蘅瞪大眼看着桓越,脸上开始露出松动。
见桓越一脸毫无虚假的关切忧心,他的嘴蠕动了一下,低低道:“……阿蘅,听外祖父的。”
桓越欣慰地笑了,把羽成蘅搂在怀里,痛惜地拍拍他的背。
感受到桓越对他的疼爱,羽成蘅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哭着哭着便咳了起来。
桓越便亲自倒了茶,喂到他嘴边让他喝下。羽成蘅平了气息再抬起头看着桓越,眼里已经带了依赖信任。
桓越仿若不经意问:“殿下当日在你外祖母手中写的四字,是何意?”
桓老夫人进宫探望羽成蘅,羽成蘅在她的掌心写下“桓家必亡”四字,桓越才会忍不住接了他来桓家休养。
他是迫不及待要见羽成蘅。如果这四字是羽成蘅写的,那这个孩子的聪慧恐怕耸人听闻。桓越是打心底不信的,但他平生谨慎小心惯了,没有见过羽成蘅的人之前,他不会就此下结论。如今看来,则是正如他所料,有人在羽成蘅背后唆使他挑拨桓家与司徒弘烨之间的关系。
羽成蘅仿佛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用哭过后微微沙哑的软糯嗓音道:“自司徒弘烨自称桓家人,立哥哥为太子,桓家便踏入死地。桓家支持哥哥是错,不支持哥哥也是错,进退两难。外祖父正是看穿这一点才迟迟不表态,想保持中立。但无论哪一方势力,都不会允许桓家置身事外。只要桓家站队,不出五年,必为对立势力所灭。”
羽成灏这个太子是桓家安身立命的重要筹码,却被司徒弘烨牢牢抓在手中。桓家帮了羽成灏便被司徒弘烨拿捏住,强逼着站到他那边。不帮羽成灏,又让国之储君与桓家离心离德。桓家人在心里视司徒弘烨为乱臣贼子,不愿同流合污,又怕司徒弘烨真的改朝换代,会祸及桓家全族。对羽成灏,也是怕他一朝得势,反过来为难桓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桓越想到他不过对司徒弘烨示好了一回,朝中其他士族大臣便对桓家隐隐排挤起来,心里发苦。
如今羽成灏死了,桓家免了抉择的痛苦,但也元气大伤。如果司徒弘烨觉得桓家再无利用价值,荀家的前车之鉴可能不远矣。而且即使司徒弘烨除了桓家,也不会引起太多震动,毕竟士族已经渐渐连成一气排斥桓家。桓越虽然老谋深算,面对如此危局也束手无策。
“殿下与桓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有应对之道?”桓越缓缓道。
☆、21第二十一章
桓越看着羽成蘅,事实上,是透过羽成蘅看向他背后之人。
“合纵连横。”羽成蘅很干脆给出四字。
合纵连横……意思就是,结盟?与谁结盟,如何结盟?又是谁,想通过羽成蘅向桓家递出橄榄枝?
“愿闻其详。”桓越道。
“外祖父,阿蘅只知道这么多。”羽成蘅摇摇头。
“……殿下,是谁跟你说这些的?”桓越试探问。
羽成蘅脸上露出一丝惊慌,然后开始用力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末了还咳个不停。
桓越见状,又倒了一杯茶喂给他喝下顺气儿。
“殿下所说的合纵连横,是与哪一家结盟为好?”桓越换了一种方式发问。
“……外祖父斟酌即可。”羽成蘅紧绷着背,守着教导他的背后之人的真实身份不松口,其他问题倒还能说得出一二。
但随之桓越又问了几个问题,羽成蘅渐渐有些答不上话,围绕的一个中心便是要桓越自行决定结盟的对象。桓越越发肯定羽成蘅背后有人,而且这人估计是高门子弟。
见羽成蘅脸上带了疲色,桓越便停止了问话,慈祥地吩咐下人领着他去歇息,晚上再为他举行洗尘宴。羽成蘅再看向桓越时眼里已经带了孺慕之色。
羽成蘅走后,书房的书柜从中间打开,桓越的三个儿子桓德钰、桓德赐、桓德鲤陆续走出来,齐齐恭谨地站在桓越面前。他们是桓家的三个嫡子,顺贤妃的嫡妻兄弟。虽然桓越还有其他庶子,但羽国的庶子地位低下,多为嫡子仆役,在桓家这种士族权贵之家,庶子不可能进入家族的中枢。这一代的桓家嫡长系的三个儿子皆颇为出色,更是把庶子挤兑得远远的。桓德钰、桓德赐、桓德鲤三人分别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正六品大理寺寺丞、正七品翰林编修。
“如何?”桓越抚着须问。
沉稳谨慎的桓德钰道:“必须查出十一殿下背后之人是谁,此人或能为桓家所用。”
圆滑多疑的桓德赐补充道:“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通达善变的桓德鲤道:“父亲,十一殿下身边最好有桓家的人,不能让后宫再出一个太子殿下。”
桓越环视三个儿子一圈,赞赏的目光定在桓德鲤身上:“此事交由老三去办。”
桓德鲤一拱手道:“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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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天诚将满十六岁,他是桓越长子桓德钰最小的儿子,桓越的么孙,是桓家最受宠的宝贝蛋儿,桓家的霸王。
他机灵讨喜,被桓老夫人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十六岁的少年,人情世故之事还远远不如比他小三岁的太子羽成灏,最近被爷爷桓越狠下心肠训了一回,喜欢上蹿下跳的人才总算老实了一点。
不过他很快又不满起来。因为平时在家里他最受宠爱,即使他已经有了其他侄女侄子,都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但那个素未谋面的十一殿下住到桓家后,所有桓家人最宠爱的对象便变成了十一殿下,而不是他桓天诚。桓天诚深深觉得受冷落了。他性子一起,便冲到那个十一殿下所住的院子想要找他麻烦!
远远地他便看见家里那个精致能保暖的亭子里摆着一张舒服的虎皮躺椅,上面一个小小的人儿病恹恹地歪着,即使已经加了炭火,他还是裹成一只滚圆的团子,小巧的手炉不离身,时不时咳嗽几声,苍白瘦弱的小脸被兜帽围着越发显得可怜兮兮的。
桓天诚走到亭子前,满腔的不高兴不知不觉消失无踪,一股前所未有的“我居然和这么小这么弱的一只较真”的惭愧情绪涌上心口。而且他终于想起羽成蘅之所以到桓家休养,是因为他的母妃与同胞哥哥突然离世导致他伤心过度病骨支离。虽然与贤妃姑姑素未谋面,感情不深,但羽成蘅小小年纪便一夕之间失去了母亲与哥哥……
“我是桓天诚,你的表兄。你还好吧?”桓天诚不自觉放低嗓门,扭捏问。他站在亭外没有进去,因为羽成蘅的大宫女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一副很怕他把寒气带进来的模样。桓天诚本来是恼的,但一听到羽成蘅又咳起来,恼意顿时变成理解和同情。这对桓小霸王来说不啻于太阳从西边升起,但他的确是被羽成蘅幼嫩虚弱的模样打动了。
“让表兄担心了,阿蘅没事儿。”羽成蘅软软糯糯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地看着桓天诚。
桓天诚是家里的老么,同辈的都比他大好几岁,很习惯被人当小孩子看待,哪里见过这么小这么软的比他小这么多的孩子?一时觉得极为稀罕。
他伸长脖子看着团子状的羽成蘅:“那阿蘅,我陪你玩儿好不好?我教你蹴鞠!”
羽成蘅咳了几声,充满歉意道:“表兄,阿蘅身体不适,受不了寒,不能和你玩儿……”圆圆的大眼睛很是黯然。
桓天诚顿时觉得自己的提议蠢透了!他期期艾艾道:“那、那我进来陪你说话?”
羽成蘅朝着他软软一笑:“真的?表兄你真好!”
桓天诚脸红了,晕乎乎的难得乖顺地任伺候羽成灏的宫女摆弄,放炭火边烤暖和了才被放进亭里。
羽成蘅又对他微微一笑。
桓天诚忍不住伸出手指一戳他小小的脸蛋,惊呼道:“好软!”那些只会张嘴嚎哭的小侄子小侄女根本没有羽成蘅好看和软乎!
羽成蘅哭笑不得。怎么感觉又成玩具了?
“表公子,殿下身子弱,请您不要无礼!”绿怡忍不住开口道,警告般地在“殿下”两字上加重语气。
桓天诚没有太在意。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去过皇宫又未入仕途的他对皇族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即使他有个贵为贤妃的姑姑。
他示威似地又戳了戳羽成蘅的脸颊,不过手劲放得很轻,而且见羽成蘅有些委屈地蹙起眉,便马上住了手,脸色讪讪的。
“表兄念书给阿蘅听,好不好?”羽成蘅友善道。
桓天诚见他的眼底都是期盼渴望,不自觉点点头。之后他从爷爷口中得知羽成蘅在上书房读书的艰难处境,竟自告奋勇日日拿着书到羽成蘅身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