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走到书桌前,虚耗便已掀开帘子冲了进来,一身红袍极为醒目。
“小白!这次是真的!我终于找到血提子了!你快来试试,它一定能治好你的伤!一定能!”虚耗像是没有听到白泽的话,一股脑儿直冲到他的面前,躬腰就想按住白泽的双腿,另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抓着一只白瓷碗,散发着热气的清水中,正有两颗散发着血光的果实,犹如菩提般大小。
白泽一下按住虚耗急躁的手,向外推开了些:“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先给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血提子再说。”
“还看什么看!凉了就不好使了!快让我帮你把裤子脱了,好上药!”虚耗急得龇牙咧嘴的,说着就要弯腰扒白泽的裤子。
白泽气结:“你当血提子是热汤圆,凉了就粘成一团浆糊了?谁告诉你要煮熟的血提子才能治好我的腿的?都找了这么久了,你居然还记不住教训,血提子遇金化水,遇木成枯,遇水落果,遇火成毒,遇土化石,我看那水还冒着白气,想必落水之后就用火熬熟,煎出了果汁,遇火成毒,你是想我自断双腿不成?”他的话虽有些重,语气却不重,因此听起来并没有多少怒意。
虚耗艳丽的小脸白了白:“什么?不能用火煮?那……那我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正是如此。”白泽笑看他,无奈地点点头。
虚耗用力捏了捏碗橼,定了定神,坚决道:“不管了,太不了我再去趟龙须沟!小白,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带回完好无损的血提子的!”说着,端着碗就要往外冲去。
“回来!”白泽大声叫住他,“行了,歇一会儿吧!眼圈都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西郡王打了败仗呢。”
“可是……”虚耗顿在原地,有些犹豫。
白泽见他那番模样,“内疚”俩字都快写满了整张小脸,不由轻声一叹,对他招了招手。
虚耗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回身走向他。
“我知晓你着急我的腿从此便这么废了,可我的腿我也明白,废了就是废了,回到从前的可能几乎为零,这一年多你为我找来无数稀世药材,也尽足了一份力,既然到现在都没有起色,再如此耗下去,只怕没完没了。虚耗,算了吧,我早就习惯坐这张轮椅了,要说哪天真站了起来,指不定还满身不舒服呢。”
“小白……”虚耗心中一痛,若不是一年前白泽为他挡了入魔的白练蛇妖的毒牙,白泽也不会废了双腿,如今与轮椅相伴,这一年间,他费尽心血找来无数稀世奇珍,只为能够治好他的双腿,然而每次都是欣然而归,失望而去。
可现在,白泽竟叫他放弃也许还有的希望,他的心简直像被火烧一样,又闷又痛。
帮不上忙,就连赎罪的机会也没有了。
“别自责,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这不管你的事,不是你的错,怎么你非要钻牛角尖呢?”白泽笑道,温和的笑颜里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儒雅之气。
“……小白……你……你说得倒轻巧!敢情你还真不在乎自个儿的腿了!你明知道我会内疚到死,当时干嘛要帮我挡那一下?!我情愿自己瘫了双腿也不想看见你坐在这破轮椅上!!你到底明不明白?!!”虚耗大声吼叫道,微微喘着粗气,似是气极了,略微瘦小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这腿没了,你要怎么行遍天下,你不是说你要解开世间所有的未知事么?现在这个样子……你怎么去……”
白泽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抬手推着轮椅来到窗边,清淡的眸子望着外面的天,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气氛凝滞了许久,又好似只过了小片刻,他才静静地出声:“我也一直以为,总有一天我能参透世间万物,没有任何一个东西在我面前我看不透,可是,这次之后,行动不便,我忽而觉得,就算再给我一万年,这天这地中令我迷惑的也绝不会有穷尽的时候。虚耗,其实这次真的不怪你,有谁能准确预知未发生的事情?即使刻命经筒也不过寥寥几笔而已,更何况我们这些只知晓昨夕往事的人。莫要再执着此事了,顺其自然吧,我也看开了。”他回首看向一脸怔忡的虚耗,缓慢一笑,儒帽上的长绫被窗外的风吹起,荡开一圈弧线,整个人即使坐在轮椅上,也给人一种飘然出世的错觉,似乎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
“……”虚耗的眉头紧蹙,捏着白瓷碗的手不禁收紧,几乎已能听见白瓷碗支离破碎的清脆细响,可下一刻,虚耗还是克制了即将爆发的怒气,他唯能恨的,只有自己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替白泽不值呢。
“不说这些了,”白泽推着轮椅走回书桌前,对虚耗招了招手,“三日前,九婴说南边也出现暴乱,这次的数目不小,竟有百人之多,他已经一一拿下,无漏网之鱼。不过,当夜那一百多个叛贼莫名其妙的死了,而后更是发生尸变,逃出了蚀骨牢,伤了他不少部下。尸变的叛贼有小半数逃了出去,其余的都被九婴当场打得灰飞烟灭,他留了一个活口,已从南边运过来,想让我瞧瞧这些叛变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觉得事有蹊跷,我昨日看了一下,确实发现了不妥的地方,”白泽说完,从方才的书筒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宣纸,“你来看看,这个东西,是不是有些眼熟?”
听白泽如此说,虚耗有些诧异,他将手中的白瓷碗放在一边,走到书桌前,伸首望向白泽摊开的宣纸。
宣纸上是一幅画得很仔细的白描,想来白泽为了不错过细节,将尸首所有可疑的地方都尽量重现了出来,只是,待虚耗看清画纸上是什么东西时,神色不由变得古怪起来。
那是一个一半牛头一半蛇尾的混种妖怪,是牛妖与蛇妖的混血,在妖界,算不上高贵的血统,但这妖怪死时的神情很奇怪,牛嘴张得很大,五官几乎扭曲到了极致,由于白泽画得仔细,一望上去,很是吓人。除此之外,牛头上像是覆了一层什么东西,有点像面具之类,就好像一个人有两个影子,当然,虚耗不会以为这是白泽错手画上去的,想必白泽也是对这个细微的地方想了许久,才决定就实画出来。
“这些小团体的叛贼最先出现在鬼车管辖的东部,鬼车曾经说过,这些叛贼的攻击力并不强,但是叛变的第二天会突然暴毙而亡,他亲眼见过一个死在面前的叛贼,就好像有两个影子,一个是叛贼自己的,另一个看不清楚,但就是另一个影子犹如拽出了叛贼的魂魄,一瞬间就令那人成了一具空壳,变成行尸走肉,之后那个影子便会消失无踪,只剩下犹如尸变的空壳继续斗争。我当时听这话的时候总觉得有些耳熟,直到昨天看到那具尸体才猛然记起一些事,虚耗,你认为呢?”
虚耗的一双灶君眼紧紧盯着画纸,脸色不大好看,他甚至从白泽手中接过宣纸,猛瞧了好久:“是很像……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会有那个东西?”他抬头又看向白泽,“小白你确定鬼车说的是两个影子?”这些日子他都在龙须沟找血提子,心思一昧扑在白泽毒坏的双腿上,只隐约听说南部出现了叛乱,却没想到事态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
“鬼车即使为人鲁莽,这种事却也是不会错的,所以,九婴来信说南方也出事时,我才会叫他留个活口送到妖都来,”白泽顿了顿,“这么说,你也觉得是了?”
虚耗缓慢地摇了摇头,灶君眼微眯,眸子深处闪烁着阴沉的光芒:“不管怎样,我都希望我们想错了,”他又盯着画纸片刻,问,“小白,你打算怎么做?那个死贱人的花到现在都没找到办法铲除,这个东西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白泽闭了闭眼,沉思了一会儿,他道:“先平乱再说,找出所有异变的精怪,钵多罗花的事之后再议,只要没开花,妖界还不会就此轻易覆灭,若那个东西不先制止住,定是后患无穷。”
虚耗立刻点头:“好,就听你的!小白,你的腿伤我先欠着,等这些事全部了结,要我把腿剁了还给你都行!”
“我要你的腿做什么?瞎闹!”白泽不禁笑道,“叫你释怀一下就这么难?看来,不派你亲自去一趟鬼车和九婴的地方看看,你怕是又要给我找些伤脑筋的事出来。”
虚耗提了提宽大的袖子,一手放下画纸,忽而想起一个人:“那个死人脸还在城中吧?”
白泽有一瞬没反应过来,随后才点头道:“一直都在,怎么,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虚耗嘿嘿笑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没什么,就是想向你借用一下他。”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八章。。。
☆、第三十三回
虚耗说服白泽之后,驱着白眉老龟往摩诃不缚所住的别馆腾云而去,打算带他即刻赶往九婴所在的南方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