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鞭炮的时候温浅躲得老远,因为他们家多少年来都快忘了这个习惯,乍一听刺耳的鞭炮声,还真有些不适应。可当老白在漫天通红的炮竹屑里冲着他傻笑时,温浅嘴角也不自觉的绽开笑靥。而当热气腾腾的饺子被端上了饭桌,温浅便彻底醉在了那一片香气里。
除夕夜,老白和温浅喝了快一斤的酒,不比温浅家的淡酒,老白这里的酒浓烈的似乎闻着便能醉,自然,两个人都没能幸免,最后勾肩搭背好像还唱起了淫词艳曲的小调儿。
温浅恍惚中觉得老白好像抱了他一下,时间没多长,可是抱得很紧,对方身体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他的身上,热得烫人。
后来老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后来好像又下雪了。
鹅毛般的雪花乘着夜风窸窸窣窣落进院子,温浅闭上眼睛去听,那雪之声温暖而悦耳。
第35章 双生花(一)
春暖花开,温浅的浅伤剑终于达到第九层,虽然离登峰造极还有很大差距,但他已经很满意了。来白家山本就是趁着冬天闭关的,如今开春,自然到了出关之时——虽然与老白同住在这山顶很惬意,可不足以改变温浅原本的规划,更不可能干扰到他既定的生活。
“今日就启程吗?”
“嗯,回家看看,也该做今年的买卖了。”
“但愿别碰见顾天一。”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
“呵呵……”
听见温浅要辞行,老白并不意外。他一早就知道温浅总是要走的,只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时,仍然难免伤感。
老白说不太清自己对于温浅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喜欢同他相处,待在一处,吹着同一阵风,看着同一片天。这和同小村在一起时的感觉又不大一样,少了些亲人间的温情亲昵,却又多了些朋友间的洒脱痛快。
如果温浅一直住着,那么老白恐怕想不起自己也是个生意人,银子还有富于,他乐于且很乐于过这样的日子。但显然,温浅并不这么想。
去年的这个时候,老白记得自己还在李府装鬼吓人呢。他想,日子果然是不禁过的。
送温浅下山的时候,老白踌躇了一路,终于在即将分别时问出了那句:“还会……再过来么?”
温浅脚下一顿,继而回过头冲着老白微笑:“夏天如果太热的话,没准儿会过来避暑呢。”
明明还没到山花烂漫的季节,明明榆叶梅都还只是灰土土的干树杈,可在温浅笑了的那个刹那,老白却觉得全山的花都开了,随风摇曳,甚至带着沁脾的香。
“这里夏天很凉快的!”老白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口,生怕说晚了男人反悔。
温浅微笑着颔首:“后会有期。”
老白站在那儿,没再往前走。轻轻深呼吸后,他听见自己低缓的声音:“一路平安。”
告别温浅后不到半个月,老白也接了笔生意。为江北某大户人家寻找丢失的祖传宝刀。
据当家的说他每天早晚都会查看宝刀两次,刚发现刀不见就封锁了全府,任何人不准出入,所以他肯定宝刀还在府内。无奈派好些人手全府上下几乎掘地三尺,却只在花园里挖出了刀鞘,至于刀,没任何踪影,贼呢,更是没半点头绪。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老白。老白正为每天除了练功就没任何事可做的空虚日子发愁,想也没想便接下了。
找刀的过程其实并不复杂,既然主人认定刀未出府,而大家几乎把院子翻了底朝天都没有,那么老白断定刀一定藏在人们很容易忽略或者产生盲点的地方。最终,老白在府内兵器库里找到了那刀,只是被放置进了另外一把刀的刀鞘里,于令琅满目的兵器中几乎鱼目混珠。找到了刀,剩下的更简单了,老白吩咐主人不要声张,对外还继续说刀没找到,然后派人全天没日没夜的监视兵器库。果然,在三天后擒到了家贼。
这次生意历时十天,对于老白,实在清粥小菜般没半点趣味。但他又不知道自己除了不断的接生意,还能做什么。他以往赚钱是有奔头的——往伊贝琦手里塞银票,给小孩儿买好吃的好穿的,修缮房屋,添置家俱等等。可现下,赚钱的动力消失了,做生意也枯燥乏味起来。
不过这次出门倒是让老白听见个消息,那就是顾天一死了。乍听到时老白还不大相信,可沿途听见好多江湖客都如此谈论,便不信也得信了。谈论中大家都在猜测是谁干的,老白直觉就是温浅,虽然男人才下山一个月,虽然男人的剑法才参悟到第九层,可他就是这么觉得。而且他知道温浅断然不会去主动找顾天一,那么铁定是顾天一自己往上撞的了。
对于狠狠刺了自己一剑的男人——甭管对方是否故意为之,老白并不难过。那样的剑客,终生只为剑活,要么杀死对手,要么被对手杀死。
只是由于这个消息,又勾得老白有些想温浅了。
喜欢男人是一种病,他先是喜欢周小村,而现在对温浅似乎也并不单纯;思念也是一种病,他先是只想着周小村,这会儿也变成了两个人。想周小村时就不可避免的去想到那一刀,于是疼痛便重新入骨一次,而想温浅的时候则舒服多了,只是思念过后,心底莫名惆怅。明明知道奇怪,知道不正常,可老白控制不了,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病入膏肓。
入夏以来,老白一连接了好几单生意,收获银票的同时也收获了不俗的口碑。白家茶铺一时间火爆异常,几乎天天宾朋满座,老白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招呼,每个生意都接,可来人不这么想。天上掉砖头,谁都觉得不会砸到自己,天上掉馅饼,谁都觉得会掉自个嘴里。更有趣的是,在一张桌子上等待的时间长了,往往原本的拼客会变成畅谈的茶友,再然后就攀上了交情,甚至有好几位没等来老白,就在现场找到了解决自家问题的绝恰人。
这天,老白同往常一样易了容坐在茶客中间挑选合适的主顾,前来的人多为些鸡毛蒜皮,老白光听着就烦,好容易中午等来位有些意思的。
那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长得晶莹剔透粉雕玉琢,随身似乎有着天然的香气,恍若仙子。从进茶铺开始,所有男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老白也不例外,只是视线中更多的是对美纯粹的欣赏,无关男女。
美丽的姑娘身披一件青纱斗篷,这样的天气如此装扮似乎有些热,只见她脸色微红,进门后略带紧张的左右看看,然后直直的找了个空闲的座位,要了一壶凉茶。
而恰巧,她正坐在了老白对面。
此刻的老白作一书生打扮,五官端正,坐在一堆江湖客里就像地瓜堆里的一个鸡蛋,干干净净,文质彬彬,也难怪姑娘选择这一桌。可其他江湖客便不这么想了,如果目光能成箭,老白铁定已经成了刺猬。
对于这个小姑娘,老白承认他产生了好感。别说生意自主,接洽自由,就是满屋子只能挑一个主顾,恐怕也非伊莫属。
待茶铺重新嘈杂起来,老白终于压低声音,悄悄的问:“姑娘,可是来寻老白的?”
女孩儿有些慌的抬头,对上老白的眼。相视间迟疑很久,她才怯怯的点点头。
老白露出温和的笑,轻声道:“那找他做什么,方便说吗?”
女孩儿闻言咬了咬嘴唇,最后缓缓的摇了摇头。
老白也不恼:“说说吧,也许我能帮你找到老白呢。”
“真的?”女孩儿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照得老白都好像发了光。
愉悦的点点头,老白觉得他做了什么多年生意,就属这一刻最幸福,因为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被人需要的滋味。
女孩儿沉吟片刻,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达。最终,她抿抿嘴唇,小声道:“是父亲让我来找白老的,希望他能帮忙查查我二娘与何人……”女孩儿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脸从微红变成了通红。
老白对着茶杯翻了翻白眼,得,又是来捉奸的。也难怪小姑娘说不出,真不知这爹是怎么想的,让自己女儿来说这事儿。呃,难不成是美人计?想到这儿,老白忽然汗颜起来,因为他确实乖乖掉进来了。
“公子,我们何时去找白老?”女孩儿微微绞着手中的帕子,似乎有些着急。
老白也不忍再拖,何况谁让他惩“奸”除恶的名声在外呢:“姑娘去往前方小树林稍候片刻,老白即到。”
女孩儿犹豫了下,似乎在考虑老白话里的可信度,不过最终还是点点头,听话的离开了茶馆。片刻后,老白起身,也去了树林。
女孩儿果然在那里,倚靠着枝繁叶茂的杨树,微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云淡风轻中景色美到了极致。
见到老白,女孩儿很惊讶:“怎么是你?”
“本就是我。”老白笑笑,随即收敛了调侃换上一派认真,“老白在此,如假包换。”近来,他很少再用老者面目行走江湖,可能是心情所至,人懒了,假面换来换去的也烦。
“帕子呢。”女孩儿不依不饶。
老白莞尔,随后从怀里掏出那条素白的绣着“白”字的帕子。这帕子是伊贝琦绣的,现下看着,却徒增了几分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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