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你愣着想什么呢?”不知何时,老白和温浅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该浏览的风景都浏览完了,又着实对往生者棺木毫无向往,故而过来跟自己搭话儿。
李小楼笑笑,本想敷衍两句,哪知话一出口却变成:“以后打死也不让他干这行当了,九死一生的。”
老白温浅齐齐出声:“以后?”
李小楼也吓着了,他是这么想的没错,可他没打算原样说出口啊。这,什么情况?
见李小楼发愣,老白却笑了:“得,你这心意我马上告诉小钩,保准儿他能乐三天三夜。”
“不用,我自己跟他说……啊呸!这什么破灯!”李大侠总算发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被那灯光笼着,他就编不成瞎话儿,真就是想什么说什么,半点没偏差。
土耗子弄来这到底什么鬼东西啊!
“老白,让李兄自己弄吧,我瞧他想得挺明白。”温浅似笑非笑,淡淡调侃。
老白忙不迭点头附和:“看出来了,敢说敢作敢当,是条汉子。”
李小楼在心底翻了无数白眼,想说承蒙夸奖,又怕不受控制秃噜出实话,索性抿紧嘴唇,装没听见。
那厢勾小钩和任五已经从棺椁里拣出多样东西,都是些价值连城的金银玉饰,还有几颗硕大的夜明珠。
“老白,温浅,你们过来挑挑,看想要什么东西——”勾小钩转头过来,冲这边喊。
老白温浅不约而同的摇头,有此经历足矣,况且他俩也不缺银子。
勾小钩倒也没强求:“其实除了那灯,也没什么正经宝贝了,等下回咱们再钻土的,肯定给你俩寻些稀罕物!”
老白温浅面面相觑。还有下次?勾少侠你自己玩儿去吧……
暗河隐匿在溶洞深处,看不见踪影,甚至连水声,都要侧耳去听,才能依稀辨别。可清凉的水汽,却随着风被一点点送过来,吹得人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溶洞内的光忽然暗了下去。
勾小钩正擦拭着一尊小型的鎏金佛像,觉得不对,抬眼去望,就看李大牛背个手四下溜达呢,好不惬意,而寒冰流萤灯则被放置在不远处的地上,火光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熄灭。
勾小钩觉得奇怪,便放下佛像走过去看,只见块状的油脂并未燃掉多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毫无变化,灯芯也是一样,没短,没断,完好如初,可就那火光,忽明忽暗,飘飘摇摇。
“李大牛,”勾小钩搞不清楚头绪,下意识去喊某人,“你过来瞧瞧,咋回事儿?”
被土耗子这么一喊,李大牛也发现了异样,一边念叨着“连个灯都弄好不笨死你”一边走过来,却不想还没伸手,灯芯忽然又亮起来,仿佛比之前还耀眼。
勾小钩愣住,看看灯,又看看李小楼,后者也一脸迷茫:“我啥也没干!”他不过是嫌那灯太过诡异,不乐意举着,便放到了地上。
“大牛,你后退几步。”勾小钩忽然说。
李小楼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照做。
一步,两步,三步……
忽地,灯暗了。
“大牛,回来。”勾小钩又说。
“你驯狗哪。”李小楼没好气咕哝,然后继续。
一步,两步,三步……
啪,灯又亮了。
彼时温浅和老白也正好走过来,见状,有了结论:“李兄,这灯相中你了。”
李小楼还能说啥呢,这回都不用勾大侠发话,他识相地拿过寒冰流萤灯,乖乖拎在手里,决定与灯共存亡。
勾小钩满意地拍拍他肩膀,又回棺材旁边开工了。
温浅老白无事可做,便也找块干净地方坐下来,灯光罩在他俩身上,温暖而明媚。
“没成想,有生之年还能到墓底走一遭。”安静里,温浅忽然说。
老白问他:“那是好还是不好?”
温浅想了想,回答:“好。”
老白乐,想起了李大侠的话:“哪里好,都九死一生了。”
这一次,温浅想的时间长了些,直到老白以为等不来回应了,才听见男人说:“哪里都好。”
“因为是跟我一起?”
“嗯。”
“你就不能不让我问吗!”
温浅笑起来,那是一种在男人身上很少见的笑,轻松,畅快。
许久之后,老白听见他说:“能遇上你,真好。”
心,蓦地被揉了一下。
遇上你,真好。这话老白倒是说过几次,可温浅,却从未开口。尽管男人一直默默做着,尽管两个人心照不宣,可真真正正的说出来,听进耳朵,记进心里,滋味却大不相同。
温浅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那话仿佛在胸中盘踞了很久,打了无数次滚儿,翻了无数个跟头,终于,在凉凉的水汽里,在氤氲的灯光中,破云而出。
老白心里甜成了蜜,可又不知怎么表达。谢谢?他发誓如果他这么说,温浅会内伤死。索性,他便不言语了,只握住温浅的手,握得紧紧。
温浅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力量,他知晓老白的意思,这是老白给予他的回应。
但,他是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老白却没有言语回应,温浅歪头想了想,得出结论——自己吃亏了。
没人注意到,角落还坐着个掌灯的李大侠呢。
他恨不得自己长出八条腿,然后一条接一条的拼起来,最终把几丈开外的温浅踹飞!守着棺材腻味人,也就温怪侠干得出!
最终,三五二位大侠并没有将苗神的陪葬物连锅端,只挑了些最值钱的,剩下的,又好好放回了棺材,连棺材盖儿,都在李温二壮士的努力下重新合好,一如最初。
——或许有一天,这棺材还会被打开,或许有一天,新的钻土者终是弄懂了这诡异合葬的秘密,但那些,都将是别人的故事,与他们无关。
返回的路,依旧李小楼掌灯。
说也奇怪,不知是不是那寒冰流萤灯真有神力,回去的路途,通达平稳,顺顺当当。且他们走的是任五下来的正规墓道,便连水路都绕了开,没多久,一行人便平平安安回到地面。
傍晚时分,落落余晖。
“大功告成。”勾小钩尽情地伸了个懒腰,仿佛要让阳光把地下带来的阴霾全部驱散。
“地上一日,地下千年。”老白感慨,“我还以为在下面过了半辈子呢。”
“哪那么夸张,”勾小钩嘿嘿笑,末了,笑靥又淡了,“接下来你和温浅是不是就要回白家山了?”
“……嗯。”虽有不舍,但家总是要回的。
一刹那,勾小钩眼底闪过失落,但转瞬即逝,他很快又用清亮亮的声音去问李小楼:“李大牛,你呢?”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李大侠有点儿晕:“我?我什么?”
勾小钩想踹他:“问你接下来去哪儿?怎么一个墓下的,人都傻了。”
“哦……”李大侠哦了很久,因为没想出答案,所以只能哦。
其实勾小钩也不在乎答案,李大牛去哪里,对他而言没有分别,因为,都是分别。
“喂,你为啥不乐意跟我在一起呢?”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且问还不够,还要更没出息的补充,“我哪儿不好,你说,我就改。”
勾小钩从来没有这样过,脊背低得不能再低,仿佛要低进土里。
皮糙肉厚的心,终是见了血,此刻的勾小钩就像他那把锋利的冰锥,明明退着,却仍能划得你痛心痛肺,呼吸困难。
“谁说你不好了。”六个字,李小楼像是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酝酿。
勾小钩猛然抬起头,仿佛错过这一刻便再没机会似的:“那你跟我回谷。”
李大侠有点儿跟不上这跳跃的速度:“回谷干嘛?”
勾小钩想都没想:“过冬。”
“好。”
“算了,我其实就是顺口……啥?!”
勾小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哪知李小楼也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他刚才明明想说的是我又不是蛇啊狗熊的我过什么冬,这怎么话一出口就变了形呢?
“李小楼?”勾小钩忐忑不安地轻唤。
深吸口气,李小楼试图让自己冷静些:“耗子,我刚才其实想说……”
“嗯?”
“……好。”
这什么破灯!
“李大牛!”
“干嘛?”
“是我问你想干嘛?”
“呃,有灰,我给它擦擦,这么好的宝贝当然得亮堂堂的,对吧,呵,呵呵……”
勾小钩半信半疑地眯起眼,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打量李小楼好几遍,还是觉得异常可疑。如果将来某一天这宝贝让人毁了,他闭着眼睛都能破案。
“真不喜欢就把它还我,”勾小钩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谁吃饱了撑的还逼着给人宝贝。”
李小楼叹口气,不跟神灯拧着了,也不跟自己拧着了。他把灯提过来轻轻吹灭,又在勾小钩黯下来的眼神里把人揽过来,一字一句,重若千金:“灯不还了,人也不还了。”
勾小钩呆愣半晌,忽然挣扎着把脑袋从李大侠胸前抬起来,掩不住的惊喜:“你说啥?”
“没听见?”
“听见了,但我想让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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