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等待并没有多久,很快,一个看上去地位颇高的中年人就走了过来,冲银古点了点头。
“远方的旅客,为何忽然在这个绝望的城镇停留?”中年人语气严厉,虽然已经极力收敛,那股常年居于高位的态度还是没办法立刻改变。
好在银古见识深广,对这点小事并不在意。
“我是一名虫师,听闻此地有怪异之事,特地赶来。”银古说话间目光扫过火堆旁的镇民,他们中也有人咳嗽,吐出微绿草叶,边缘泛黄,随后这草叶迅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皱蜷曲,叶面绿意褪尽,枯黄发灰,化为一缕尘埃。
――这一点,和之前那些人没有区别。
“虫师?”
有人疑惑,银古放下木箱,盘膝坐下。
“就是专门解决这类事的人。”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半撑着下巴,徐徐扫视过迟疑不定的镇民们,“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镇中人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又有些绝处逢生的激动,他们的目光望向中年人,眼巴巴的等着他做决定。
“……希望你能别让他们失望。”中年人相比起踌躇的镇民们,显得格外冷静,银古本以为他会拒绝,但在稍稍整理了下思路后,中年人还是缓缓说了起来,“一切都是从那个不详之子开始的……”
大概在一年前,镇子里来了一对夫妇,他们在镇边的山上买下田地,耕种买卖,很快就安定下来。
镇中居民不少,却都是非常熟悉的人家,所以忽然来了新住民,大家都很好奇。
然而这对夫妇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买卖交易,大半时间都在山上,很少下来,好事者打听了半天,也只听说他们有个五岁大的女儿,得了病,需要人时刻看护照顾,离不开人。
心善的人自然同情,他们尽量多买些夫妇的东西,借口各种喜庆日送他们粮食与布匹,夫妇很快察觉到他们用意,心怀感激,也努力将最好的东西卖给他们,甚至还偷偷在等量的份里添加了些,说是赠送,其实也是报答之意。
如果事情只停留在这里,那故事最多也只能算温馨的睡前教育,大意是善者必有果报之类……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三个月前,那天阴雨连绵,是难得的大暴雨。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等到天晴后,镇民照常出来生活,却发现那对卖粮食与织物的夫妇没有出现。
因为这场暴雨,镇中也有年久失修的建筑坍塌,所以想到孤独居住在山上的夫妇一家,也不由担心起来。
于是很快就有人上山去看情况,带着大家的慰问,和热心的镇民一起,攀上了登山的大道。
然而山道崎岖弯折,走过这段漫长的道路后,在山顶人家中,迎接他们的却只有躲在门后不露面的小女孩。
爸爸妈妈生病了。
那个声音又细又小的孩子说,可当镇民想进去看看时,她又怎么都不肯开门。
不能让外人进来。
小小的女孩异常固执,镇民劝了又劝,最后还是一位老婆婆的话劝动了她。
“我们不进去的话,就没人能帮你的爸爸妈妈治病了。”
或许是真的担忧父母情况,这次小女孩没有再拒绝,她将门打开了一个缝,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跑走了。
镇民只看到一个双手双脚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丁点肌肤露在外面的小女孩,飞快缩进黑暗的背影。
不过大家都没在乎这点,只有老婆婆徒劳的唤了女孩一声。
进入室内,第一个入目的就是夫妇俩卧床休养的模样,他们看上去的确病了,面无血色的样子,反应也比平时迟缓多了。
镇民连忙问他们怎么了,夫妇俩却只是笑笑,说昨夜风大,受了点凉,过几日就好。
毕竟不是自家人,镇民听了也就表示放心,他们将带来的礼物放在夫妇床边,不好过多打扰,很快就离开了。
而在离开时,有个人不经意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趴在窗边看着他们远去的小女孩正脸。
那个人瞬间吓了一大跳,而小女孩也转瞬缩进了阴影黑暗中。
回到镇上,有关山顶夫妇女儿的事就悄悄传开了,那个看见她的人信誓旦旦的说那女孩脸是绿色的,活像个怪物,难怪夫妇一家从不肯让她出来,也不肯带人去他们家。
这话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一时间镇上窃窃私语不断,只等着山上夫妇病好下来,再有意无意的试探试探?
然而那对夫妇的病似乎一直没好,同样在不久后,整个镇上也弥漫起了同样的衰弱病,由看望过夫妇的镇民开始,渐渐传遍了整个城镇。
噩梦一样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第12章 “虫”引发的血案
这个故事的确短暂。
中年人一说完大概,话音就停下来,短短的沉默过后,他平静道:“虫师,一切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办法吗?”
银古看着他,这人似乎在讲述过去的途中坚定了什么信念,原本还只是显露在外的冷静此刻已经完全固化,凝成了最深沉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下,又仿佛孕育着极度可怕的雷霆风暴。
“我还得问问你们口中的那户人家。”银古说得很慢很慢,语气也很温和,“我要上山一趟。”
“你……!”
镇中立刻有人不满出声,不过一个音节,就被中年人挥手制止。
“我知道你们想立刻解决这事,但就像治病救人一样,我必须先弄明白‘病因’,才能‘对阵下药’。”银古直视镇中人愤恨不满的目光,并不觉得生气。他们长久被困在这里,一日比一日衰弱,眼睁睁看着父母亲族痛苦却无能为力,这种情况下,给了希望却没办法实现它的自己被怨恨一些,也能够理解。
……不过,还是希望他们能别迁怒到小孩子身上啊。
银古心下无奈,挪动一下身子,挡住了镇中人恶狠狠瞪向小纲吉的目光。
对比其他人,中年人的表现就相当可亲了,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只冲银古点点头,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
银古也没再说什么,看镇中人愤愤的模样,继续呆下去可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他站起来,带着小纲吉很快就走了,目标正是之前讲述途中,中年人指引过的山的方向。
没有人拦住他们,等银古和小纲吉走远,镇中人才聚拢在一起,神情阴沉道:“那个虫师,真的有办法?”
“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重点。”中年人平静道,“镇上大家省吃俭用给我们,为的就是今日,如果在最后时限到来前,虫师能解决问题自然最好,如果没有……”
中年人顿了一下,面色莫测。
“――杀死那个不祥之子。”
明灭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异样平静的语气里,中年人的脸上是十足的冷酷。
而围聚在他周围,年轻力壮的男人们缓缓从背后抽出了棍棒刀具,他们手腕有力,没有一丝颤抖的犹疑。
绕过渐渐稀少的衰弱病人,银古和小纲吉终于踏上通往山顶的道路,或许是时常有人走过的原因,虽然山道狭窄崎岖,却没多少挡路的石子与丛草。
银古走的很快,小纲吉也很轻松,相比那连绵起伏数十座山峰的莽莽群山路,这样小规模的山头,对银古和小纲吉来说,还不够看。
不过心理上是如此,该走的路也是要走的,所以即使银古和小纲吉脚程再快,到达山顶时,天色已经接近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从浓厚彤云边缘透出几道橘红色的夕阳光,将原本铁灰色的云层染出几分暖意,抬头一看,虽然乌压压一片景象依然是天空主流,不过看那边缘些许亮光,低沉的心情也忍不住好转了些。
银古抬手敲门,昏暗天色下除了萧瑟风声,就只有咚咚咚的叩门声。
“……谁?”
敲了半天,门板后面才传来一声又细又小的颤音,银古放下手,努力挤出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虽然门后的小女孩根本看不到。
“我是虫师银古,想问问镇上之人得病的原因。”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虽然现在这衰弱病还没闹出人命,但再浪费时间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我不知道。”门板后的小女孩声音细细小小,她可能常年难见一次生人,即使是银古这样奇奇怪怪的家伙,也还是愿意与之交谈。
“我想,病因应该在‘虫’身上。”小女孩没有开门,银古也没要进屋的意思,就站在门外,隔着一道木门说话。
“虫?”
“是一种常人看不到的奇妙生物,可能会引发各种不同的事态。”银古说,“你身上,就有一只虫。”
沉默,漫长的沉默。银古没有说话,小女孩也没有说话,两个年龄差距极大的人就这样无言的对峙,直到最后,门板轻轻打开为止。
“进来吧。”小女孩站在门后,扬起脸说。
“那就打扰了。”银古没有在意女孩青绿的面容,侧身让小纲吉先进去。
等到两人都进来了,小女孩才道,“你说的‘虫’,是那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