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未愈的太宰治心情很不好。
如果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和彭格列交涉,拿到足够的交易物品,从次元魔女那里换走他最后一张底牌——被魔人交出去的那截与‘书’同源的银链。
这东西能让他在世界规则的压制下勉强保留记忆,不,或者说在规则的压制下留下一条命。
这次规则转换非常霸道,直接将与此世界相悖的存在全部抹杀殆尽,七三石板代表的火焰力量体系,‘书’代表异能体系,不清楚基石在哪的咒术体系,全部消失。
与之相关的人,存活下来的除了太宰治这个偷跑的人之外,就只剩下面前的西川绫人,这个属于此间世界,在世界夹缝中被‘书’选中的宿主。
太宰治差点没能撑过那一次精神崩溃,险些就让魔人得逞了,他还是太狂妄了,这种人格上的剥离还是对他的精神造成了极大损伤。
但即便争取到最后一线希望,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仔细看看,他面色的确极为苍白,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呼吸也极其微弱。
此前太宰治虽然能将魔人的举动推算个八九不离十,但唯一超出预料的就是那场在骸塞的三方操盘,他唯一一件没有弄明白的事就是魔人如何通过那场操盘,确认东京就是此间世界的基石,也是能让规则反转时发挥出最大力量的地方。
但拿到那截存留着宿主记忆的银链之后,他全都明白了。
西川绫人没能见到相见的人,心情也不太好,他问:“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还说那些听不明白的话。
太宰治将那截银链拿出来,黯淡得几乎看不到光亮的链条立刻向西川绫人飞去。
接触到链条的一瞬间,西川绫人似乎听见那人微弱的低语:“真想直接下手干掉你更直接,可惜以我现在的状态做不到了,好好去看吧西川先生,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西川绫人在银链上感觉到强烈的求生欲,他明白了银链的恐惧,如果被新的世界规则压制太久,他恐怕就会完全泯灭。
银链会记录共享宿主的记忆,它将西川绫人带到了另一重空间,在这里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经历了那个人的一生。
*
从第一次觉醒异能开始,费奥多尔就认为,那并非救赎他的东西,而是无法从身上剥离的罪孽。
他花了漫长的时间,想将这份罪孽消除。
费奥多尔第一次意识到世界碰撞,是在天人五衰计划失败,自己死亡之际。
由于动乱的规则,他的意识重新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初,在雅库茨克的礼拜堂,觉醒异能将罪孽深重的神父杀死之时。
这一次他选择放弃天人五衰的组织自己一个人执行计划,可惜,他也失败了。
但当他又一次重启之后,他真正发现了自己无法利用‘书’将异能从这个世界上消除的原因。
异能力是‘书’的规则之下的产物,‘书’亦依赖着异能力而存在。
‘书’能给予因果,却无法将自己也纳入其中,这是一个悖论。
恰巧,他作为不知为何被规则遗落下来的人,在世界的夹缝中,有了更好的计划。
在世界混乱融合之后,他可以借助别的规则将‘书’抹杀,只是或许会需要一些小小的代价。
但好在,他发现了一个趁手的工具。
他重返雅库茨克的礼拜堂,发现了逃走的‘书’,它选择了一个其他世界的人类作为宿体。
‘书’的下卷追逐的是极致的欲望,可他选择的这个宿体,却连接受‘书’的力量都无法下定决心。
一直到后来许多年,费奥多尔偶尔也会怀疑,‘书’做了错误的选择。
他冷眼旁观这个坚韧的灵魂在痛苦中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为‘书’所俘获。
费奥多尔知道,该到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他出现在礼拜堂门口,将那伤痕累累的野兽拥入怀中。
费奥多尔要给这野兽拴上枷锁,让他臣服,又让他觊觎自己。
费奥多尔知道这只野兽很聪明,懂得如何服软讨好,何时又该给予强势,只要魔人稍有疲态,立刻就会比死死扼住咽喉。
渐渐地,他几乎要沉迷于这危险的交锋之中。
但是不行,他还有别的计划。
他在西欧战场上对神威许诺,并将组织名称再度定为“天人五衰”。
他在边境线上叩问杀人侦探的内心,并为终局的到来埋下种子。
他在西西里的渡轮上为黑手党教父献计,为得到‘书’的残卷做出谋划。
他在次元商店与魔女交易,为失忆后的自己留下唯一一条线索。
他在骸塞三方操盘,印证自己在夹缝中窥探到的知识,确认新的世界基石所在地为东京。
他在西格玛手中拿走半页残卷,并将倒转规则的字迹印在其上,放入照片夹层,等待悖论后,自己的鲜血沾染开,将翻转的规则公布于世。
然而,人类挣扎的灵魂,扭曲的罪孽,累业的报偿,三次轮回,一切都让他无趣极了。
计划太过简单,哪怕有太宰治这个宿敌搅局,他也时常觉得少了些兴致。
所以大多数时间,他都在通过自己手中的锁链观察自己最趁手的工具。
他其实并没有发现,自己放在西川绫人身上的关注已经越来越多了。
或许有所察觉,但他享受这样踏错一步就要坠入深渊的危险感。
直到规则反转的那一刻,他在混乱的时间中回笼记忆,在绚烂的烟火和飘飞的樱花中,看了红发青年最后一眼。
“亲爱的,你真狠心啊,甚至对我没有一丝怜悯……”西川绫人喃喃道。
他从记忆空间脱离,失去费奥多尔的痛苦简直快让他发疯。
太宰治倚靠着樱花树,脸上是胜券在握的微笑。
他知道魔人会输,输在他没有深刻理解西川绫人扭曲的爱意。
西川绫人或许会接受和魔人一起奔赴死亡,却没办法接受一个没有魔人的世界。
但或许魔人的抛弃也是情有可原,西川绫人作为宿主与‘书’同生共死,作为规则一部分的银链会消失,但‘书’作为基石的一部分,会沉睡,但永远不会真正消亡。
西川绫人无法赴死。
就像当年在雅库茨克的礼拜堂里,成为与死亡割裂的怪物,会在绝望中再次睁开眼睛。
费奥多尔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书’会选中西川绫人,是在樱花飘飞的季节,红发少年站在立牌前,看着上面黑发红眸的青年时,眼底浓重的欲念。
“我想要他。”
‘书’听到了这样的渴求。
而西川绫人也不会知道,费奥多尔在世界碰撞过程中的三次轮回,是逃出生天的‘书’,送给他这个宿主的见面礼。
从此互为因果,这是‘书’的拿手好戏。
就像次元魔女经常说的那样。
“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银链在西川绫人周围盘旋,尖端猛地刺入心口,尖锐的疼痛中,西川绫人嘴角带着扭曲畅快的笑意。
濒死的感觉袭来,即将陷入沉睡的‘书’再度被惊醒了。
作者有话说:
应该没有落下的伏笔了【瘫
下章大结局,之后应该还有一章后记?
64、六十四
空间在眼前撕裂变形, ‘书’在对还没尘埃落定的世界规则做出反扑。
西川绫人几乎失去意识,他对费奥多尔的欲望却在支撑着他引导‘书’与世界规则对抗。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再度睁开眼睛, 自己正站在东京的别墅门前。
他下意识抬手抚上心口, 银链带来的穿刺上已经愈合了。
但西川绫人此时想到的却是费奥多尔后心口的贯穿伤。
在计划之处,冷漠的魔人或许是打算把自己的死作为计划的最后一步。
不过或许哪里出现了偏差,他看着那柄冰刃当胸穿过, 却好像没有刺穿心脏。
费奥多尔在哪里?他的伤好了吗?会不会很疼?
世界恢复了吗?
西川绫人隐约感觉到, 自己体内,‘书’的力量变得更加完整了,似乎并不仅仅是半本残卷了, 并且似乎还在催促他快点开门。
他抬手推开了别墅的门,目光一凝。
费奥多尔穿着一身白衣, 披着熟悉的黑斗篷,领口的系带有些凌乱, 毛茸茸的白毡帽戴在头上。
他站在沙发边, 将手里没有血迹的照片扔到了茶几上。
这样的场景让西川绫人觉得很微妙,就像费奥多尔比他更早回家,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衣服, 正等着他回来帮忙。
但他也知道事情和他想的并不一样。
他亲手摧毁了费奥多尔的计划,毁灭了一个即将拔地而起的理想国。
费奥多尔回头看他,红眸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悲伤、愤怒、还是嫌恶, 都不存在,可就是这样的淡漠, 却让西川绫人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到了在多年前的雅库茨克, 第一次见面的魔人也是这个样子。
费奥多尔一如往常一样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走到近前,伸手探向他右耳上的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