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雪皱眉,“他急着去找大夫,并没告诉我缘故,难不成你不是因为发热太厉害晕了过去?”
“我倒想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钱玉拿过被她丢到床边的布,狠狠一甩,“碰”一声,几尺名贵的布便落在了地上,击得地下灰尘飞扬。“这些布,你还认得么?”
看见地上的东西,木雪着实惊了一跳,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钱玉会知道她接济陈秀才的事,如今被她发现了,也就没有那么慌乱,抬头静静看她,“你见到陈大哥了?”
“陈大哥,陈慕雪,呵,可真是郎有情妾有意。”钱玉嘴角掀起,冷笑不已,“你可有把我放在眼里?把我送你的东西送情郎,木四小姐,你可真是会打算盘,谁娶了你,可真是祖上积德啊!”
“我不喜做新衣,这些布,压在箱底也没有用处,陈大……陈公子家境清贫,还有女儿要养活,不若与了他,替孩子做一身新衣,也算是积善。”木雪淡淡说着,清亮目光对准她,一字一句道,“而且,我与陈公子清清白白,他也并不是我的情郎。”
“你当我是傻子,好骗么?”钱玉冷笑,喘着粗气,“白的黑的,由着你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总是错的,是我冤枉你,是么?!”
每次都跟她讲不协妥,木雪淡淡一笑,索性也就懒得与她再争论解释下去,云淡风轻道,“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你相信就是相信,不相信,我说破了嘴皮也没办法。”
钱玉恨得咬牙,又气得咳嗽起来,她无所谓的说这话,可曾顾虑过她有什么想法,她那么喜欢她,那么想留住她,再不甘,再愤怒,在她面前,她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办法?
“咳咳……”钱玉一边咳一边苦笑道,“在米铺看见陈秀才拿着这布时,我就在想,要是我把人打死了,是不是你就会来找我偿命。现在看来,我是找到答案了。”
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石头碰到了软钉子,有气力无处使,这样了,她还能有什么理由留住人不让她走?
深吸一口气,钱玉笑了笑,捂着胸口喘气,压着自己几乎从牙齿缝里蹦出来这些话,“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跟你冷战,还有四月余,就当是圆了我一次臆想,也算是我积了一次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闭上眼,又叹息道,“以后你和谁往来都没所谓了,咱们好好安生地处过这四个月,以后我便写休书给你,赠你一幢屋子白银千两,供你和你娘好好过日子,咱们往后尘归尘土归土,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了。”
“你可以现在就写休书给我的。”听说,木雪冷静道,“不必苦了自己,也不必给自己添堵。”
“咳,我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可还知道仁义二字怎么写。”钱玉淡道,“你本来风评不好,若是在六月之内再被夫家休弃,你还想过安生日子么?反正我在外人眼里头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这黑水,泼我身上我也不在乎,到时县太爷判婚书作废问你缘故时,你也不要多说,我只说是我不喜你就成了。”
第一次听她以这样恳切语气与她说话,木雪心中有些震动,喉头咽了咽,看着她眉目间的疏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婚书上年庚一行处写的明明白白,她今年不过将近及笄,自己到底长她几岁,这样与她争撞也不符长幼之谊,想着,木雪慢慢吞吐说,“你……其实也不……”
“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坏?”猜到了她想说的话,钱玉呵然一笑,“只是对你说几句软话你对我的印象就改观了,你的耳根子还真是软。告诉你,千万别轻易被人的外观和话语骗了,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只是对你特别些罢了。
木雪嘴唇动了动,想要再说什么,钱玉却疲累的闭上眼挥了挥手,“好了,我没什么大碍了,你出去吧,我想自己休息休息。”
她已经这么说了,木雪也不好在留在这里,拉开门淡淡嘱咐她,“你……保重身子。”
“嗯。”钱玉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应答后,就听木门“吱呀”一声,再看不见木雪的身影。
房内静悄悄的,又只余下了自己一人,钱玉苦笑一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
抽刀断水水更流,她方才是真想与她几千两银子让她走的,可惜话到嘴边,心里舍不得,又收回了,变成四个月期限的挽留。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望着地上沾满灰尘的布匹,钱玉出神地喃喃自语,“最后一次机会,给你的,也是,给我的。”话落,闭上眼睛,一滴眼泪自眼角滑下。
***
钱玉病了四天,四天里,她虔心念着佛经,偶尔听钱多报报账目,清心寡/欲的好像又回到青桐县那次她大发脾气后的反常模样,木雪看在眼里,心中不免警醒许多:她每次短暂恢复镇定模样,过后定要折腾她。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她一直心惊胆战地防备着她,过了好几天,她却一直神色寡淡,清早自书房起身,若是碰见了她,也只是客套地说着天色真好之类的无关闲话,而后静静走开。
她这般客气,倒让木雪对于自己的小人之腹有一丝愧疚。前几次她虽说忽然寡淡对她,可看见她时,眼睛里的光都是炽盛的,看得她以为她会被她剥皮拆骨一般吃掉,可这次,她见她时眼神虽还是明亮的,却过不久就会在她眼睛里捕捉到暗淡下去的光,而后归为沉寂。
猜不到她的心思,木雪也不想逆她的意,既然她想做个乖顺的公子,安生过了这四个月,她也就随她,对她一直客套疏离,堂前幕后,如她初时所愿的那般,她们如今当真是做到了,相敬如宾。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七八天,一日清早,木雪梳洗完,带着丫鬟们到正堂用饭时,却在饭桌上见到了钱玉的身影,不由得怔了下。
一个半个月来,她通常都是卯时就离了家,晚上月上树梢了才回来,且她所宿书房,离她所居东厢房又有好一段路,是以,除了两次钱玉起身迟了她们匆匆碰了一面外,其实同居一屋檐下已许久不曾说过话。突然看见她,竟让木雪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
听见脚步声,钱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胸口情不自禁“扑通扑通”跳起来,略带惊喜的抬首,却见到许久不见的佳人杵在那里面上为难的模样,心口一窒,方才跳动的心又渐渐冷却下来,费了好大气力才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冷声招呼着唤道,“你来了,快过来用饭吧。”
话落,神色淡淡地又埋首慢慢地咬着碗里的点心。
好一会儿,还是没见到人,钱玉不禁皱了皱眉,看时,她还在犹疑着不过来,知道她怕自己,心里酸涩着淡淡道,“放心,我吃完就走,今儿六一酒楼的掌柜媳妇坐产,我爱吃的米糕没有了,所以才留在这里让厨娘做的。你再不过来,饭菜恐怕凉了。”
木雪这才走过来,犹豫着在她面前坐下时,她正专心而欢快地和碗里的米糕做着奋斗,软白的耳朵耷拉下来,牙齿磨着米糕边缘一点一点地把东西吃进去,而后桃花眼迸出光,如玉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时,又重新低下了头咬起食物。
这幅不知餍足的模样让木雪不自觉感到有些好笑,也忘了腹中饥饿,坐在对面专心看她吃起东西来。
看着看着,她嘴角就情不自禁地掀了个弧度,钱玉这个样子,和她幼时瞒着她娘养的一只流浪猫倒是有些相似,若把她纤细的手换成毛绒绒的爪子的话,那就更像了。
第37章 第37章
六一酒楼的云酿糕是绝品,用上等的糯面里头和上麻油,滚上将炒的芝麻,加秘制土方烘焙而成。(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钱玉自到了这青阳县,偶然出去一趟吃到后,便一直念念不忘,隔日一定要过去尝一次,小半月前听说掌柜的老家媳妇儿要生娃娃,他要闭酒楼回去照看时,急得缠着掌柜好几日,才逼得掌柜同意,让她花一百两银子向掌柜的借了那会做糕点的厨子几天。
愈是得来不易的东西,就愈是珍惜。钱小少爷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一种糕点好吃,吃起东西时,也就不似她以往那般狼吞虎咽,而是如初生的小狼崽那般,细细地拿牙磨咬着一块,眼睛放出光咬完了时,满足地拍拍微鼓肚皮,再拿另一块。
如此这般面露满意之色地把蕉叶碟子里头的糕点都细嚼慢咽了下去,余兴大发地拿起最后一块放入嘴边时,不经意抬头却见对面木雪以手托着尖俏的下巴,兴味盎然地望着她。
第一次被她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钱玉心里有些奇怪,摸摸自己的脸,“我今早擦脸时难道没擦干净?”
木雪盈盈地笑,摇摇头,“很干净。”
“那你盯着我做什么。”钱玉莫名其妙,若是仔细看看,能清楚看见她脸上浮起了些晕红,以无论是谁被莫名其妙观看了一早上吃东西的姿态都会恼羞成怒的语气道,“虽然本少爷知道本少爷长得好看,可你也不用废寝忘食地沉迷在本少爷的美色里!”
嗯,炸毛的样子,和那只浅花色的猫更像了。
木雪饶有兴味地望着她,认识她这么久,她倒是头次知道,原来钱少爷这只喜怒无常的小老虎,羞恼时却还会变成只小花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