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莎面无表情地望了德拉科一眼,追上了卢修斯。
德拉科缓步跟在父母身后,穿过挂满肖像的走廊,白色的廊柱间飘荡着重重帷幔,金色的睡莲和精灵立在波光粼粼的水池中,高低错落的流水将他们引向府邸深处。
柔软的地毯湮没了脚步声,他们走过玻璃搭建的花房和金碧辉煌的中庭,来到一扇镌刻有马尔福家徽的木门前。
是家主书房,德拉科目光微动,踏入了这间他曾经只能靠偷偷摸摸潜入的地方。
卢修斯没有看那张威严华贵的书桌,德拉科一进来,他就反手关上了门。
“德拉科——”
紧随而来的是纳西莎的拥抱,她的动作是如此用力,以至于德拉科有一瞬间的呼吸不畅。
“你怎么样——你没事吧?”纳西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松开他,慌乱地抓起他的手,拿到眼前反复查看,“那个瓶子——我看到了——那个瓶子……你没事吧,德拉科……”
德拉科一动不动地任她检查,同时笑着安慰道:“我怎么会有事呢,那只不过是摄魂怪磁场带来的错觉,你太紧张了……”
“摄魂怪!”纳西莎虚弱地惊叫一声,再次抱住了他,“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德拉科慢慢从她怀里抽离,“而且我也学到了很多咒语……”
卢修斯冷哼出声,“可以了,西茜,德拉科不是小孩子了,他做到了我都没做到的事。”
“我宁可他还是以前那样!”纳西莎眼眶通红,细碎的金发在她的额前鬓角散开,令她看上去脆弱了不少。
“爸,你不同意我杀邓布利多,为什么?”德拉科转向背对着他们的卢修斯。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卢修斯最后望了一眼窗外的花园,拉起帘子,仰面靠在沙发上,“至少在让他们敬畏方面,你没有做错。”
雪亮的光线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眼角深深浅浅的纹路,那双与德拉科极其相似的灰眼睛也黯淡了不少,“战争里没有赢家。”
“您在大洋彼岸的生意伙伴恐怕不这么认为。”
德拉科绕到对面的沙发上,和他相对而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相信你们的大脑封闭术,你们却依然不肯相信我。”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仿佛耳边一记重磅炸弹,卢修斯瞬间坐直了身子,纳西莎也睁大了眼睛,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那个人是魔法界最可怕的巫师,你觉得他真的需要考虑我们家的立场吗?”德拉科顿了顿,“而且你们抗拒的态度,真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这不可能,”卢修斯缓缓开口,“他甚至没有使用摄魂取念。”
“你们很清楚,不还是选择了逃避?”德拉科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始终不肯背弃我们家族原先的立场?被巫师世家抛弃后的马尔福家族对他而言还能剩多少价值?”卢修斯神情冷峻。
“如今我们只剩一个立场了。”德拉科认真地说,“你可以责怪我的轻率,父亲,但即便我们不主动放弃巫师世家的立场,他们也不会支持我们了,与其等他们醒悟过来背弃我们,不如我们主动拿这个立场换取更重要的东西。”
“那位大人的信任,就是你眼中的‘更重要的东西’?”卢修斯尖刻地说。
“是。”
德拉科说得斩钉截铁,纳西莎同卢修斯对视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呵呵,随便你——”
卢修斯豁然起身,再次走向窗边,对着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语气讽刺,“——整个马尔福家都是你的,当然你想怎样就怎样。”
“不,不是这样的……”德拉科凝视着自己紧扣的十指,轻声说道,“从小您就教我要学会正视问题,父亲,黑魔王或许可怕,凤凰社赢了这场战争就不可怕吗?”
书房内沉寂了良久,纳西莎肃立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极了她姐姐贝拉特里克斯。
卢修斯背对着他叹了口气,迟迟不肯接话。
“过去十几年魔法部又是怎样对我们的?”德拉科继续说道,“一次次的搜查,一次次的勒索,他们凭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位史上最伟大的白巫师——他打败格林德沃的魔咒,配得上白巫师这个称号吗?”
“对于巫师而言,声誉可以放弃,血脉可以放弃,有必要的话尊严都可以放弃,唯独黑魔法不可放弃——连麻瓜都知道掌握力量的重要性,而魔法部居然将号召巫师‘自我阉割’的旗号宣传的如此冠冕堂皇——”
“够了!”卢修斯断然喝道,“你懂什么叫力量!”
他气势汹汹地转身,灰色的眼底积蓄着怒火,“我记得我警告过你,成年前不许碰黑魔法!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是我儿子吗!”
德拉科张了张嘴,垂下了眼睛,“对不起,父亲。”
“你——”卢修斯指着他的手颤了颤,猛地攥成拳头砸在墙上,发出了沉闷的砰响。
他恨恨地闭上了眼睛,嗓音嘶哑,“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你觉得没人能想到分化打击魔法部的计划?我告诉你,德拉科·马尔福,自以为聪明人的才是最愚蠢的!”
“你今天在所有人面前提出对付霍格沃茨校董,明天就会有人掉转魔杖指向我们!巫师世家利益盘根错节了上千年,岂是你这样说动就动的!”
“那您可能要失望了,父亲,”德拉科脸上恢复了漠然,“这样腐朽的根系,既动摇不了黑魔王,也阻碍不了邓布利多,留下来浪费养料吗?”
“你就知道我们没有阻碍过邓布利多?”卢修斯嘲弄道。
“我们占据了最丰饶的土地,却不能永远阻止世家之外的人插足此地,难道还要妄想与他们和平共处?”德拉科平静地说,“不然他们为什么要组建凤凰社,又为什么要加入亚克斯利?”
“你竟然在为他们说话?”卢修斯面色不善,“你到底是哪边的?”
“父亲——”
“不要这样叫我!”卢修斯眼中渗出残忍的光彩,“马尔福家从没出过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室内顿时一片死寂。
“是啊……”德拉科忽然起身,惹来了卢修斯的警惕,他没有错过父亲滑向魔杖的右手,纵然这都是他计划好的,但酸楚还是控制不住地在心里蔓延开来。
“如果您坚持的话,可以随时收回我的戒指……”
德拉科眼睫轻颤,“不过我得劝您一句,数百年来我们家之所以在巫师界名声狼藉,正是因为我们家独特的传承方式,未经分割的财富与绵延不绝的权柄被人觊觎,我们才会成了众矢之的……”
“好了,”卢修斯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德拉科顺从地离开了书房。
书房厚重的木门咔哒一声开启又合拢,纳西莎仿佛终于清醒过来了,颓然地倒在沙发上。
“我们为什么要……”她无力地捂住脸颊,
卢修斯叹息着坐回沙发,搂住了黯然神伤的妻子,“我们的小龙长大了……”
“都是你!”纳西莎一把推开他,刚才还冷漠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都是你那个‘伟大的事业’——”
“理智点好吗,纳西莎?”卢修斯抬高了音量,“不要让德拉科的苦心白费了好吗?”
泪水自她脸上淌落,又被她用力地抹去,“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卢修斯——都怪我,都怪我太贪心了——要是我一开始带德拉科离开,就不会——就不会——”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西茜。”
卢修斯揽过了她的肩膀,将她的头轻轻搁在了自己肩上,“我们只能尽量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相信德拉科吧,他是那么的出色……”
“是啊,他是那么的出色……如果……”
纳西莎轻轻地说着,合上了眼睛。
门外德拉科无法听见父母后续的交谈,他闭着眼睛靠在门上小憩了一会儿,重新确认了脑海里这段记忆没有什么出格之处,才迈开步伐向另一条通道走去。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今天这场戏,早在他动身前往阿兹卡班之前,就找纳西莎策划好了。
而伏地魔也不出所料,在会议上刻意地挑拨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只为能更好地掌控自己——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明白,什么是牢不可破的感情?
一段符合他期望的、“真实”的“假记忆”,反倒能显示出马尔福家的“坦诚”。
一个矛盾重重、人心各异的马尔福家族,伏地魔要是还不敢放心的话,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德拉科走在长长的回廊中,此起彼伏的灯架撕扯着他的影子,接引他前往庄园阴森的地牢。
有人已经在地牢门口等他了。
“等很久了吗,虫尾巴?”德拉科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打开地牢的大门。
“没有没有,”虫尾巴牵起浮肿的眼皮,讨好地说道,“主人吩咐过了,让我安置好他们就在这里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