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长官满意地望着场中起起伏伏的身影，以及所剩无几的仍然站立着的人，道：
“我看见，没有抵赖耍懒的人——这很好！身体素质上不来，可以锻炼，但心一定要是正的，敢做敢当才是男儿本色！现在，你们边做着，边打起精神听我说！我唤作庄天，乃是新兵营的营长，也是你们的主要负责人，他们两人，一名李季，一名王显元，是新兵营的副营长”，他一指负手站在队伍两侧的两人，随后又道：
“另有一位喜欢着灰袍的卷发长官，有时也会出现在新兵营。若遇到了，你们唤他先生就好，别的别多问，那不是你们该知道的！听清楚了吗？”
众人喘着粗气边做俯卧撑，边高声答是。
这一场操练一直持续到太阳将落的傍晚时分。庄天虽说是新兵营的营长，但新兵营战斗力不比其他正式规模的营团，他这个营长，也就相当于别处一个普通的排长职衔。待他喊出就地解散，明日早七点同一地点集合的命令时，霍雨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终于得以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
在酷热难耐的天气下熬了一天，他此时恹恹的，半点吃饭的胃口都无。累倒是不怎么累，但就是有些乏力。
秋水摸出一条漆黑绣金边的帕子递过来。
霍雨浩粗糙地抹了一把脸，道：
“多谢——哎，怎么说我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这点累不算什么，倒是那些普通人，能坚持下来真是不易。若不是日月帝国仰仗着魂导器，借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来与星罗挑衅。”
秋水皱了皱眉：
“你想参军，直接让学院联系白虎公爵那边，不是更快么？”
霍雨浩使了个眼色，示意噤声：
“晚上校场没人，我们到那儿去说。话说，你想吃饭吗？”
秋水摇了摇头。
霍雨浩道：
“那不若，你先回营房休息一下？我去打听下有没有能洗澡的地方，回来告诉你。”
秋水不疑有他，转身便向营房走去，悠悠抛下一句话：
“你顺便把帕子也洗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霍雨浩望着他清瘦高挑的背影却有些出神，定定地看了好一会才转开目光。
霍雨浩低着头，慢吞吞向着校场走去。
从靠近营房的这块平地穿过校场，会经过一块蝉鸣声阵阵的小树林。树林幽暗，士兵们三三两两结队，都自然而然地选择绕着树林走。霍雨浩却一个人径直扎进了那里。
眼角余光扫到那灰袍的一角，晃晃悠悠。
他缓缓停下脚步，转身冷道:
“先生跟着我们兄弟二人，也有好一阵子了。有什么话，便在这儿说吧。”
第30章
灰袍人果然也停下脚步。
他笑着半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恶意。那双充满着异域气息的浅灰色美丽眼瞳半弯着，带出一分无辜：
“贝贝，我不过是恰好路过而已。”
霍雨浩的面色几不可闻地一僵，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贝贝不正是他参军报名时随口说的假名么？但此时，从这个眼带桃花，明明行止如常却又偏生让人觉得摇曳生姿的人口中说出来，总带着抹不掉的暧昧气息。
他一步步走近了，压低了声音：
“小兄弟，你只怕不是个普通士兵那么简单吧？”
霍雨浩脸色一变，蜡黄的面孔上飞快地划过一丝不安与慌张。他色厉内荏地厉声喝问道：
“你认得我？你是什么人？！”
余音未落。
最后半个蜿蜒跌宕的气音，被堵在了喉咙深处，抑或唇齿之间。
灰袍人的食指搭在他的唇上，带出一丝清晰的冰凉冷意。他的皮肤是带了点病态的苍白，欺身过来，那股冷意迅速便包围了霍雨浩：
“我们谁都别再演了，我亲爱的......圣子。实不相瞒，我专程为你而来。”
**
阵阵水流声忽而停止。霍雨浩关上龙头，弯腰站在水池边，绞干了那一方黑金色的手帕。
手帕的触感柔软细滑，一如婴儿的肌肤。
天色已经黑透了，而命运之眼已经“看”到秋水正往这边走来。他依旧扎着粉蓝色的蝴蝶发圈，一头黑发有些散乱，几缕几缕地披在肩上，带出一点高傲不羁一点慵懒缱绻，像极了一只在阳光午后静静舔爪子的猫。
一只龙......居然会有点像猫？
霍雨浩无意识地攥紧了那方手帕，转身靠着水池边坐了下来。他的声音在这静谧夜色里显得低沉又无奈：
“前辈，您先前说，今晚想与我说什么？”
帝天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你已经知道了。”
他的目光冷而沉，带出惯常发号施令的一点口吻。
霍雨浩揉了揉眉心：
“是。那么，您需要我怎么做呢？凡是能帮到您的，我必定毫无保留，全力以赴。”
帝天沉默了一瞬，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别了开去，落在了更远的某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霍雨浩苦笑道：
“或许是一种感觉吧，与魂力无关。秋水这家伙性子比较躁，向来是半点静不下来的，所以，在我们领了身份牌进营房里休息时，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而后面发生的一切种种，领饭、吃饭、集合、站队，都只是佐证而已。我与秋水相处了这许多日，总是能分出来的。”
帝天闻言，却不置可否。他阗黑的双眼望着霍雨浩，口吻很淡：
“他也是我，我也是我——你其实不必如此紧张。”
这个男人站在一片荒芜的夜色下，身披茫茫星夜渺渺荒原，却自带着一股子渊亭岳峙般的气度，如上古洪荒一脉传承的神祗，不怒自威。
霍雨浩哽了一下，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眼，只觉得周身都别扭。心底闷闷的，有一股冲动想要把一切不顺心的愁绪都怒吼出去。
但他是霍雨浩，霍雨浩是温和的，向来不动声色的。
他在外是同伴们倚重的队中灵魂，是师长们欣赏的未来新星，在内苦苦背负血海深仇而无从倾诉。挑战接踵而来，他不能乱不能惊不能慌，否则便是亲痛仇快。性子压抑的久了，居然就失却了表达情感的能力。
所以，即便是在这渺远军营，即便远离了他曾经所有的好友熟人，他也依然不习惯于把喜怒形之于色。只是心里的痛，却并不会因此而少上半分。
说的轻巧。
怎么可能把他们当成一个人？
秋水的张扬傲慢，别扭乖张。
帝天的高傲睥睨，剑指风流。
实在大相径庭。
其实细想起来，秋水和他何其相似。当初二人合力方才从险象环生的星斗大森林里走脱，秋水因为强行模拟出帝天的气息，甚至力竭晕倒过去。这其中的处处谨小慎微，种种辛酸苦楚，把命系在刀尖上吊在悬崖边的忐忑难安，像帝天这样生来便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人，又如何能得知呢？
他生在云端啊。
帝天又道：
“千年前我与邪帝一战，未曾想被他的毁灭光束照成了分裂人格——这件事绝少有人知道，星斗之内，也唯有碧姬知情。瑞兽献祭之后，我逼迫你们史莱克学院交人，其实也正是藏了自己这一份私心在——我想请你为我疗伤。”
他话已至此，事情真相虽不能说百分百与霍雨浩的推测相似，却也相去不远。
霍雨浩笑了一下：
“先时前辈助我良多，有生之年我竟能回报万之一二，当然不敢稍辞。”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上完课了。。。好久没有登晋江，我要恢复更新！
发完今天的文，粗去和小伙伴们吃龙虾啦~感谢大家的陪伴！鞠躬！
第31章
远处有烛火爆了一下，发出一点微弱的声响。两人的脸掩映在苍茫夜色下，俱都看得不甚清楚。
霍雨浩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手中的帕子：
“那么，前辈伤好之后，秋水......是会就此消失么？”
“不会。”
帝天的嗓音低沉，那双向来含着凛冽肃杀气息的眸子半眯了起来，似乎陷入了回忆：
“你还不明白吗......那就是我，不过是小时候的我而已。”
“我小时候，魂力很低，每天除了吃和睡，做什么都没有精神。族中的长辈一直对我百般照顾，他们总是说，你什么都不需要学，什么都不用去想，一切都有我们。你只需要快乐地、无忧无虑地长大。”
“在星斗的日子过得很快，对于我们来说，一万年的生命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那时候没有人类、没有魂师、更没有魂导器。星斗相较于整片广袤的大陆是那样狭小，却承载了我所有关于强大的梦想。”
“龙神历一七七三年，一场大屠杀开始了。那是由另一界降下的浩劫，谁是谁非......我已经不想再提。只是那天，那时那日，赤地千里，血流漂橹——所有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一个个地倒下了。他们身躯撞击地面的轰然巨响，就像是梦境碎裂的前兆。我从未想过，他们竟也有如此脆弱无力，不堪一击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