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仁有万千疑虑,有无数的疑惑,可是他开口时却说了连自己都困惑的话。
“太宰,我回来了。”
此时此刻,只有这一句话,无论如何想要告诉太宰。
我听到你的呼唤了。
我来见你了。
我应该很想见你的。
我终于见到你了。
“太宰。”悠仁向那水中央唯一的陆地迈进,向水中央孤立的人伸手,极力去触碰他:“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太宰治不回答,只含笑凝望。
他们明明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了,悠仁呼唤渐弱,只觉在太宰治的沉默中,好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第60章 为谁赴死 想跟你一起活下去
悠仁走了近百步, 距离却没有任何缩减。四面都是光滑的石壁,顶端悬挂触感滑腻的钟乳石。
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太宰治终于开口:“没用的, 悠仁。你看。”
太宰治的手没入水中, 悠仁明明能看见他, 水却穿过太宰的指缝。
悠仁灵光一闪,想起在雪山别墅所目睹的太宰治的一生。那个与章鱼怪缔结所谓主从契约的太宰治, 那个赢得了圣杯战争却选择一跃而下的太宰治。
太宰治笑道:“怎么这幅表情, 终于自杀成功, 悠仁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深陷于这种地方,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高兴。”愤怒驱散寒冷, 悠仁猛然觉醒出用不完的力气,他孤注一掷地向前。
“你又不是别人,你是太宰治啊。你那么聪明, 难道还不明白太宰治对于虎杖悠仁的意义吗!你要是不明白,我就证明给你看!”
他这一步踏出去, 竟真的缩短了距离,连太宰治都始料未及。
有那么一瞬间。太宰生出美好的错觉。就像无数次将他从死拉回生,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如他所言,只要他在, 就会挡在太宰治与死亡之间。
可他曾经不在了。
尽管如此,不管是哪个虎杖悠仁, 初心永远不变。热爱斤斤计较又讨厌付出的太宰治亲眼见证了这一点,所有的执念忽然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没有愧对任何期待, 沿着铺好的道路寻觅而来,所以放手之时已至。
“悠仁,你停下, 停下听我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牵扯无数人性命,悠仁已经救下我,可是悠仁不止有我吧。”
太宰治行至边缘,锁链相击的脆响回荡石洞。
“是那家伙将你困在这里的!?”
“驾驭祂的后遗症罢了,现在治好了哦。”太宰治拽动手腕上的锁链,束缚他自由的枷锁早就尽数断裂。
死亡之后,太宰治的意识再度清醒。他身处于环水的孤岛,看不出材质的锁链将他困在岛中央。
黑暗深处,曾经的从者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太宰治双臂撑在地面,坐在岛中央仰起头,仿佛头顶不是贫瘠的钟乳石群,而是生得领域内广袤的蓝天。
“我的化身已经去救他了,现在,换我等他来救了。”
“……从缔结契约起你就料知了这种局面?没用的,我所下束缚只能由我解除。难道他还能说服我亲手斩断束缚?”
嘲弄低笑无尽回荡。
“谁知道呢。”太宰治似笑非笑。
全知全能的存在深感挑衅,太宰治看似机关算尽,却将砝码都压在了别人身上。
“所以,你向圣杯许愿在所有人之前遇见他,只是为了增加砝码的重量罢了。你想变得比任何人都重要吗?太宰治。”
“明明是深海生物,思考模式还真肤浅呢。你根本不会懂,我又何必解释给你听?”
重不重要本身没有意义,虎杖悠仁只需要明白,太宰治是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向他求救的。
放学路上,河岸边的青草地,如果他不伸出手,太宰治已经投身河中。
——投河一定要头下脚上。
——抓着你的脚也要将你拽出来。
来救我,悠仁。
早在相遇之前,在他从高楼追向地面,在他的意识戴上枷锁之际,他已经在向虎杖悠仁求救了。
纵然说过一百遍里只有一次是真又如何,虎杖悠仁会信一千遍、一万遍。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看看虎杖悠仁会不会回应你的期待。”
时间失去意义,空间也逐渐淡化。太宰治将岛上的沙石数遍,闲来无事念起虎杖悠仁的名字。
直到某一日,脆响惊醒打瞌睡的人。太宰治睁开眼睛,他的枷锁应声间断。
太宰治望着地面的断锁,低垂的眼睫掩去神色。半晌,男人掩面而笑,渐渐地,整座石洞只剩下他似悲似喜的笑声。
太宰治也好,虎杖悠仁也好,死亡都并非终点。
这一次他站在彼岸,没有再向悠仁伸出手。
“悠仁想想看,你一定在某个时间点为太宰治做过很重要的事情,以你的性格,也许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要好好回想。因为你一心想要救我,怀抱这种决心,才能抓住机会替我斩断枷锁。”
雪山别墅的争锋跃入眼前。
——向我许愿吧,任何愿望都可以哦。
——我希望你清除与太宰治的一切联系,结下束缚永不伤害他。
“难道是那个时候的!?”当时悠仁并不相信祂的许诺,若真的想确保什么,他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太宰治,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也要争取太宰治的安全。悠仁急道:“既然愿望奏效了,太宰,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
“我要去找另一个你啊,那个与我邂逅的你。”
太宰治笑道:“锁链断落那一刻我就应该离开了。留到现在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更重要的是,使你明白借助祂的力量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悠仁,不管陷入何种绝望,不要妄图呼唤衪。祂不是希望,衪是灾厄。”
“我能逃过一劫,是因为你在乎我胜过你自己,而我在乎你也胜过我自己。这种情感,藐视人类的神,永远无法理解。”
其实遇见虎杖悠仁之前的太宰治也无法理解。
“回去吧,悠仁。”太宰治话音落地,那方陆地眨眼间拉远,虎杖悠仁瞒跚前行,眼睁睁看着太宰治越来越远。
“真是只执拗的大老虎啊。”太宰治莞尔,目光飘向悠仁身后,道:“你的猫落水了哦。”
悠仁步伐一顿,隐约听见猫叫。循声望去,白猫缩在山洞角落一块凸起的岩石,水面缓缓上涨,白猫左跃右跳,发出一声声低吼。
“小悟,你怎么跟进来了!”
不是说猫怕水吗?白猫浑身的毛炸起,苍蓝眼眸紧盯水面,突然望了悠仁一眼,夹紧尾巴缩着耳朵,举爪迈进水里。
“别动!”
水面还在上涨,淹至悠仁肩膀的黑水完全能将白猫整只吞没。白猫不管不顾,脊背高高拱起,却还试探着凑向水面。
突然,前爪一个打滑喵喵叫着滚入水中。
“小悟。”悠仁焦头烂额,翻滚的黑水间隐约可见一团白影艰难挣扎。
他奋力游过去,将快要沉入海底的猫托举至头顶,淋了水的猫瑟瑟发抖,猫毛紧贴肌肤整团缩水一半。悠仁顶着猫爬上山岩,再回头时太宰治的身影渺不可见,只剩最后的余音在山洞内回荡。
“回去吧,悠仁。”
“不必感伤,你我之间没有离别,只有重逢。”
第一次离别,太宰治在河畔边与虎杖悠仁重逢。
第二次离别,太宰治在擂钵街河底与虎杖悠仁重逢。
第三次离别,太宰治在水中央,即将去与他所邂逅的虎杖悠仁重逢。
“我一点也不感伤!”悠仁闭着眼睛吼道:“你要去与我重逢,我也会离开这里,去与你重逢。这一次,不会再离别了!你听见了吗,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要再与你重逢了。”
没有离别了。
形势也容不得悠仁多想,太宰治消失后水面暴涨,山岩彻底淹没,悠仁将猫放在头顶,道:“小悟,抱紧了。”
他沿原路往回游,求生欲激起无穷潜能,悠仁仿佛忘却了寒冷、疲惫,只想着活下去,与他的猫一起活下去。
按照他平日的游速,现在已经回到洞口了。悠仁超常发挥,游速远超以往,却还看不见半点光亮。他渐渐感到了不对劲,却又不相信太宰治会将他引至死路。
“小悟,不要怕。”悠仁不断在岩壁寻找突出的石块,借以保持平衡,可是渐渐地,他握住了洞顶倒悬的钟乳石。
水面还在上涨,没过了脖颈,悠仁急促呼吸间不知呛进多少恶心的黑水。
“喵。”白猫的背贴上了崖顶,他乖巧团在悠仁头顶,垂落的尾巴尖儿浸入水中,他却一点也不害怕,伸出粉嫩的猫舌轻舔悠仁额头。
悠仁全身湿透,额发濡湿乱七八糟贴在额头,生死关头,白猫还没丢掉性命,先丢掉了他的洁癖。
“你在安慰我吗,好猫猫。抱歉,连累你了。”水平面升至下巴,悠仁说话都困难,说话间,他的目光仍四处逡巡。
挣动间一丛水浪迎面拍来,钟乳石滑不留手,悠仁五指打滑,身子猛然下沉,在水面之下,他突然看见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