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村朔见少年将脸埋在猫毛里,又见那只‘弱不禁风’的猫崽子冲他龇牙咧嘴,仿佛他说一句重话就要跳过来挠人。他本有一肚子气,转念一想这猫、这人还不是随他揉捏,放软了态度,以长辈口吻嘱咐道:“圣子大人,我知您心地仁善,但是我们早就有为信仰牺牲的觉悟,你不必替我们惜命。你让他们蹲地求饶,是以保全性命折辱他们的灵魂。”
悠仁:“……”我也没逼他们求饶啊,你怎么还拦着人保命呢?只要他们卸去威胁,太宰治不会伤他们性命。
“今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希望圣子能见证我们的忠勇!您不要怕,我们都会挡在您身前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又来了,这种胃疼发言。悠仁蹭了蹭自己的猫,喃喃道:“小悟真好,只会安安静静地陪伴我。”
吵吵闹闹的岩村朔:“圣子,这个心理准备你必须有。”
“喵!”白猫冲岩村朔喵了一声。
苍蓝眼眸美丽至极,岩村朔凝眉不满,坠入那双神迹般的无尽天空,竟生出渺小之感。这种渺小感,他只在凝视木雕圣象时感受过。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更加清晰直白。他禁不住打起寒颤,脑中灵光一闪——这只圣猫,真的是猫吗?
如果他不是猫,那他的真身是什么?
还有谁,亲近着圣子,也为圣子所亲近?
岩村朔屏住呼吸,眼神渐起狂热。只见白猫从圣子怀中一跃而下,他落地时优雅轻灵,远非寻常猫可比。犹如高山之雪一般洁白蓬松的毛发随着扭身的动作抖动,岩村朔只觉他连抖毛都与众不同。
啊,有什么东西从猫毛里抖落了,是什么!?一定是神迹!
噗咚。
噗咚,噗咚。
五颜六色的糖果掉在船底,橙色的橙子糖,粉色的草莓糖,还有散装的果汁软糖,竟然还有一袋喜久福!?
“小悟,哪里来的糖!?”悠仁也惊了,他接住扑过来的白猫,道:“是让我吃的意思?”
白猫将叼着的喜久福递向悠仁,还体贴地用爪子划开了袋子,看看喜久福又看看悠仁,蓬松长尾摇得比犬科还欢。
听说猫能察觉人的情绪,悠仁紧紧抱着猫,将脸埋入小悟的肚皮狠吸了两口,幸福道:“好猫猫,小悟你真是猫中五条悟!啊,有种五条老师在身边的感觉。”
明明只是几颗糖过而已,可是……
悠仁咬着喜久福,笑道:“我好开心啊,小悟。谢谢你!”
收好猫送来的糖果,悠仁礼貌性地问了一句:“岩村先生,年纪大了还是少吃点甜食,我就不分给你啦。话说,岩村先生你在干什么?”
岩村缩在船尾,念念有词,闻言狠狠瞪了白猫一样,紧接着就被悠仁挡住了视线。
“忏悔!”岩村转过身子,背对着一人一猫。太罪过了,他怎么会以为那只猫是神的化身。必须要忏悔,要彻夜地忏悔。
悠仁耸耸肩,回头发现小悟正撕咬糖纸。白猫身边已经散落了三、四张糖纸,悠仁从猫嘴下夺过糖,正色道:“你也是,不可以吃太多糖哦。”
“喵喵喵!”
不行,悠仁!我要证明我还很能吃糖,我没有年纪大!放开我,让我吃,我还能吃!
悠仁一只手按住猫,另一只手拿高糖。这猫劲儿还挺大,悠仁怕他挣进河里,无奈吻了一下猫咪额头,安抚道:“小悟乖,不是不给你吃,是不能多吃。糖我帮你存着,明天给你。”
白猫僵住,半晌,又将额头拱向悠仁,软声撒娇。
不要糖了,还要亲亲!
第59章 所谓‘伊人’ 宛在水中央
船只从河入海, 再想回顾便连山脊林影也尽数抹去。孤船载着两人一猫穿越重重迷雾,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参照物,悠仁探头看向船外, 海水呈现不正常的深黑,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潜在船底与他们同行。
这并非常识认知中的海域, 以至于船只靠岸后悠仁没有半分脚踏实地之感。
“小悟,不要乱跑。”
海域一望无际, 目力所及之处, 岛是唯一有别于海水的存在。
在人类认知以外的角落, 它也许已经存在于此, 与无数航海家擦肩而过。
沙细腻而冰冷, 是所有猫主人的噩梦。悠仁可不想给小悟刷脚,扶着猫屁股将他团在肩膀上。
他们走出去一截,悠仁再回头时, 又不见了来时的海。雾气陡然浓烈,走在他前方三步远的岩村变成白画卷上的黑色墨迹, 那种不真实感愈发强烈。也许是岛上气温偏低,小悟环住悠仁脖颈, 迎面而来的海风塞了悠仁满腔猫毛。
“咳……咳咳!”
“嘘,噤声!”岩村朔神色惊慌。
迷雾深处隐隐传来歌谣, 乍一听闻能分辨出人声,仔细分辨这种喉咙震动的频率异于常人, 悠仁恍然大悟他听见的并不是歌声,迷雾深处有一群人模仿着深海巨兽的鸣叫。
他们的喉咙难道已经发不出人类的声音了?
悠仁将猫塞进兜帽护好, 紧跟岩村朔身后。雾几乎斩断了所有视线,他深陷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茫。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从现世进入了某种存在的梦境, 在迷雾之中,人类的感知渐渐融化。若非长期与咒灵打交道,早习惯了迎击各种负面情绪,悠仁只怕已经丧失了理智。
就在悠仁渐渐对时间失去概念时,前方突然显出数十道黑影。他们分立左右,齐齐回过身来,数十双无神的眼睛审视虎杖悠仁。
“岩村朔!?”
悠仁环顾四周,引路老人不见踪迹——他与岛外唯一的联系,突兀地消失了。
抱着猫的少年,站在道路中央,他前方左右,黑袍的枯瘦人形夹道‘相迎’,他们的面部肌肉呈现不自然的僵化,只有嘴巴与眼睛尚能动弹。他们看着悠仁,张开嘴巴,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喉咙以怪异的频率震动,面朝悠仁抬手跪拜。
他们抬起手时,悠仁看清了,这些‘人’的手指间连着一层恶心的肉膜,这种蹼状手足常见于两栖动物。
鸣叫层叠而至,将悠仁一点点压向海底。他渐感无法呼吸,正要以武力使这些‘人’全部闭嘴,那些跪拜的‘人’突然指向同一个方向。悠仁顺着他们的指引看去,突来一阵风恰好吹开前路迷雾,黑梭梭的洞口向他发出无声呼唤。
小悟挣扎着跳出兜帽,声嘶力竭地喵叫。悠仁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走过,定定迈步向洞口接近。
“喵唔!”白猫咬住悠仁裤脚,爪子在地面挠下四道深痕,洞口却离他们越来越近。
离得越近,那呼唤声越是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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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悠仁分辨出了谁在呼唤他。
“太宰。”
白猫愣了一瞬,这恍神间悠仁挣开了他疾步奔向山洞深处。
“太宰!”难受,无法言说的难受在胸腔震荡。这不是他熟悉的太宰,可这又确实是他的太宰治。山洞里竟然全是水,悠仁循着呼唤传来的方向涉水而行,寒冷从毛孔钻入肌肉深处,几乎要将他双腿冻结,可是这区区疼痛并不会让虎杖悠仁停下脚步,他不顾一切地回应呼唤:“太宰,太宰!我在这里,我听到了,我来了。”
“我来了。”脚下一个踩空,悠仁踉跄着向前扑倒,就着这股扑势又向前蹿出数步,冷而腥的水呛进口鼻,悠仁捂嘴憋回咳嗽,凝神细听,那呼唤声戛然而止。
“太宰?”听不见呼唤,便迷失了指引。悠仁回望来时路,洞口变成渺小的光点,再往里走,就看不见退路了。
可是……
“太宰!”悠仁一边呼唤,继续向深处行去。最后的光点消失身后,他仿若未觉,只不停呼唤太宰治的名字。
水一点点带走体温,悠仁以咒力隔开寒冷,只是减缓了体温流逝的速度。小腿猛然抽了一下,悠仁撑住石壁维持平衡。水面已经涨至胸口,再往里走,也许会没过头顶。
会死。
悠仁攥紧拳头,再次高呼:“太宰,你在哪!”
积攒下的力气一耗而空,他自己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耳边能听见的只有冰冷水声。悠仁背贴石壁,明明已经没有力气走下去了,却还不肯认输:“太宰……好累啊。我歇一会儿,还没找到你,我只歇一会儿。水面越来越高了,没关系,我还能在水里憋气好几个小时。”
少年胸口剧烈起伏,若是有一束明亮光线照入山洞,他便能借水面倒影看见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
即使这张纸化散于水,虎杖悠仁也决不放弃太宰治。
悠仁喘匀了起,又继续涉水而行。他的体力流失严重,只管闷头前行,反正不管他喊几声,太宰都不给半点回应。正憋着闷气,忽然听闻一丝极低的叹息。悠仁立刻停下脚步,水面渐渐平和,四周水声渐低。
某种注视温柔地拥抱了他。
虎杖悠仁若有所感,他抬起头,前方的漆黑散去,一小块陆地凭空出现。
太宰治孤身站在水中央,黑西装、白绷带,棕黑发、鸢色眸,这是悠仁熟悉的太宰治,却又不是他所邂逅的太宰治。
水面才及胸口,某种痛苦却暴涨没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