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范无咎还有些凌乱衣服上,显然是刚下榻的状态,秦琼的面色止不住阴沉。
他站起身,照旧故意忽略了范无咎,他朝谢必安伸手:“我想谢郎君是必须要陪我这一趟了。”
还没等谢必安出口,秦琼就语气不明地说道:“谢郎君还没有发现宅子中的郑娘不见了吗?”
秦琼竟然知道?
谢必安猛地抬头,却看到秦琼笑着看他的眼。
“可怜的谢郎君,还蒙在鼓里呢。”
秦琼的语气让人不喜,谢必安皱眉:“什么意思?”
谢必安看着秦琼将目光挪到他身后范无咎的身上,他还在笑:“那可能要问谢郎君的这位好友了。”
听到这句话谢必安顺着秦琼的视线转头,看到范无咎的表情不对劲。
“我在百宝楼三楼定了雅座,就在那恭候谢郎君,只要谢郎君进楼报秦某的名字,便有人将谢郎君带来。”秦琼走之前回头,眼神落在谢必安和范无咎之间颇具深意,“我会告诉谢郎君想知道的一切。”
关门声响起,只留下房中的谢必安和范无咎沉默。
谢必安面前是关上的屋门,他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范无咎。
“你是不是又瞒了我什么?”
沉默中响起一道声音,话尾甚至还含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哥哥。”
范无咎嘴唇轻动,最后只吐出这两个字。
然而转过来的映入眼帘的是谢必安的脸。
昨夜好像只是一场甜蜜的梦,谢必安的脸上又是雕塑那般陌生的冷。
让范无咎心痛的是谢必安居然真的因为秦琼的那两句怀疑于他,可是更让他心痛的是,他确实在这上面欺骗了谢必安,甚至还不止这一处。
如果谢必安知道了他所有的谎言,还会愿意接受他吗?
昨日才得到的温暖自指尖褪去,范无咎只觉得指尖发冷。
儿时的范无咎并不受待见。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有着西域血脉的杂种。
没有孩童愿意和他玩耍,甚至连范无咎靠近一点就要扔石头砸他,将范无咎砸的鼻青脸肿。
他每日带着满身伤痕回那个“家”。
从来没有人在意他。
他像是一株随意播撒从不可能的石缝中生长出来的野草,冲出石缝本就千难万险,朝着天空生长更是鲜血淋漓。
范无咎一直尽力奔跑,哪怕摔倒了也从来没有人扶起过他,直到那次雪夜,他狼狈的跌进泥潭,惹得满身的污垢。
可是有神明降临,长着玉似的面孔,手确实滚烫的暖。
“你是神仙吗?”年幼的范无咎还没从地上站起,就已抬头看向扶起他的人。
“我不是。”
那人是天性不爱笑的脸,可给范无咎的感觉却和之前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比你大,可以唤我哥哥。”
哥哥这个称呼范无咎并不陌生,在母族中他算是年龄偏小的一列,但是范无咎宗族兄长从来不会正眼看他。
只会和那些称他是“杂种”的人一样嘲讽他。
原来哥哥这一词也是如此温暖吗?
小范无咎跌跌撞撞地跟在这位哥哥的身后,纵然脸被冻的通红,也开心的一声声唤着哥哥。
之后范无咎终于知道了哥哥的名字——
“谢必安。”
范无咎的声音低哑,目光像是蔚蓝海水般的恳求。
他在害怕。
害怕谢必安不要他了。
然而谢必安看着他,凤眼中是察觉不到情绪。
“范无咎。”他的声音诡异的平静,“我不会去秦琼那。”
这句话几乎让范无咎原本沉着的心又提了起来,但他的脸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谢必安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深渊。
“我想你自己告诉我。”谢必安说。
看着谢必安这张脸,范无咎只想在此刻将一切就摊在谢必安面前。
可是现在并不是说的时机,一旦他告诉谢必安,甚至连谢必安都被牵扯其中。
他原本就是捡到的一条贱命,纵然是死了也无妨,只是谢必安。
范无咎不想把不染尘埃光风霁月的谢郎君牵扯进来。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似乎那几句在范无咎的喉中反复咀嚼。
最终范无咎只吐出苍白的一句:“抱歉。”
说完后他沉默地看着谢必安,身形落寞,像是已经被抛弃的狗。
一条谢必安的狗。
“你的伤是不是好了?”
谢必安的眼神因为这句话变的更冷了,他抬眼看着范无咎问道。
范无咎下意识就想说“并没有”,他清楚若是他的伤好了谢必安一定会让他离开现在的住处。
如果他被赶出谢必安的住宅,那到时候他又该去哪里找到谢必安呢?
但是对上谢必安的眼神,范无咎的心是被割似的痛。
“是。”
他无力地说出这个字。
可是范无咎不想再骗谢必安了。
似乎被这句话气笑,谢必安的嘴角难得有了嘲讽的弧度。
他冷冷说道:“那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后谢必安就转身,没有再看范无咎的表情,他从范无咎身边径直越过,回到了卧房。
而范无咎无措地站在原地,他甚至都不敢回头看谢必安的身影。
在房中的谢必安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冷静,他的心情复杂,似乎百种情绪在他的胸腔中激战。
郁结在胸中,甚至连叹气都无法疏散这难熬的情绪。
他只知道范无咎瞒了他许多,但是没想到范无咎竟然会对郑娘下手。
谢必安打开门正准备出去,手突然被人握住,阻挡了他前进的步伐。
他回头看向抓着他手的人。
范无咎向来含笑的脸上现在覆盖着难言的哀伤,像笼着一层愁云似的雾。
“你要去秦琼那吗?”范无咎问他,桃花眼中暗含着一点期待,好像垂死挣扎。
他还没有忘记谢必安前面说的,谢必安说自己并不会去找秦琼。
范无咎相信谢必安不会失言,但是此时看到谢必安准备出门,还是忍不住慌了。
“范无咎。”听到范无咎的话,谢必安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浮上来的是更多的嘲讽。
“你以为我与你一样吗?”一样的满口谎言,毫无真话。
他伸手将范无咎抓着他的手给甩开,范无咎握的并不紧,谢必安的手轻轻一动,那手便从他的手腕上滑开了。
谢必安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无形却沉重地落在范无咎的头上。
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站立不稳。
但谢必安没有再看他,而是直接走出了屋门。
范无咎知道,谢必安大概是不想再见他了。
他又是成为了没有家的人。
谢必安一个人走到了当初约见那个车夫的地方。
那车夫也算是与谢必安熟识的长辈,是谢必安父亲曾经的好友,因此听到谢必安的要求,便二话不说的带着谢必安往宅子那去了。
从上京到谢必安郊外的宅子还是需要不小的一段路程。
从中午出发,一直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才到达。
这处住宅熟悉又陌生,谢必安已经十多年没有住在这了,前几天为了让郑娘入住这里他特地找人来将这间老宅子重新打扫了一遍,此时看上去十分齐整。
车夫靠在马车旁问他:“谢郎君,怎么突然想来这边了?是不放心郑娘他们吗?”
谢必安的脸上提不起笑,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嘴中应付着车夫:“确实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故今日来这看看。”
和车夫寒暄完后他便揣着一颗蹦跳不停的心前去院中。
住宅的门是半掩着的,似乎有人刚出去过,然而一看到半掩的门,谢必安的心就坠了下去。
这四处没有人烟,在宅中谢必安也为郑娘他们储备了足够的东西,郑娘清楚自己处境,不可能轻易踏出院门。
因此最大的可能只是……
谢必安沉着脸,推开门走进去。
谢必安多年未曾住过这间住宅,但是对住宅内的装设依旧大致熟悉。
住宅不大,谢必安找起来也方便,他很快便走遍了间间房门。
但是越是寻找,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郑娘确实在这住宅住过,房内还留有生活的痕迹,可是郑娘与小可却不见踪影。
甚至在地上还随意散落着小可玩耍用的一些小玩意儿,若是郑娘在那,定然是不会就让那些东西随便洒落在地上不收起来的。
看来真的可能是秦琼说的那样,郑娘碰到事情了。
而谢必安居然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大概郑娘是被带走,所以秦琼才会那样说。
只是现在不清楚的是,这件事究竟是秦府做的,还是范无咎做的。
如果是秦府,那范无咎为何不坦白说出,反而要瞒着他呢?明明当初是范无咎和谢必安一同将郑娘救出来的。
但若是真的是范无咎所做,那秦琼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想到这,谢必安的眉已经皱了起来,他回想起秦琼告诉他的话语。
他在百宝楼的三层等待谢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