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疑惑地看着在唤他的范无咎。
“可是喝多了?”
范无咎问他。
谢必安似乎已经听不懂范无咎话语的意思,他没有回答范无咎的问题,反倒歪了下脑袋。
此时醉醺醺软乎乎的模样与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范无咎心中柔软,连语气都带上了自己察觉不到的情绪。
“谢郎君?”范无咎又轻声唤了一声,他伸出自己的手,在谢必安面前晃了晃。
但是手才晃了一下,就被另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范无咎心中一跳,但抓着他手的人正抬起脸,仔细看着他,像是要把范无咎脸上的一切都看仔细似的。
“怎么了?”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同寻常,范无咎主动站起身靠近,却没有挣脱被谢必安抓着的手。
谢必安仔细盯着他,从范无咎的桃花眼一直看到范无咎的嘴唇,许久后,他出声问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或许是前面的观察思考和这句话耗费了谢必安的太多精力,酒意本就深厚,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的手就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整个人倒在桌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而谢必安的手还紧紧抓着范无咎的,被他扯着一同垫在他的脸下。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触感,范无咎觉得自己的手心也要出汗。
贴着手背的软肉是软的,滚烫的,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加快。
“睡着了?”范无咎贴近谢必安的耳边询问,可谢必安没有再给他反应。
在范无咎想伸手将自己的手从谢必安的脸和手之中抽回时,前面还睡着的人忽然又有了反应,像是能感受到范无咎的动作和意图一般。
他换了个姿势,将范无咎的手压的更紧了,严严实实的无法挣脱。
但就让谢必安睡在这显然也不可能,范无咎伸出另一只手,将谢必安抱起。
平日冰冷严肃的谢郎君就这样安静的躺在范无咎的怀中,其中一只手还抓着范无咎的手。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前面蹙紧的眉头忽的松开了。
范无咎和谢必安的身上都是一样的酒味,纠缠在一起,本就同出一源,此刻更无法分开。
谢必安其实并没有说错,他和范无咎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范无咎也并不是第一次来上京。
在那夜中的相遇,也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在曾经的一个冬日,范无咎同样流落上京,只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的范无咎还不过是十岁的孩童,弱小,无能,缺少足够的力量,因此只能像丧家之犬一般被人驱逐。
其实今晚谢必安没有必要与他说抱歉,谢必安并不欠范无咎什么的。
反倒是范无咎……
范无咎的眉眼温柔了下来,他看着怀中的谢必安,就像怀抱着一枕他曾经无限追逐的月。
谢必安曾问他,是否嘴中有一句实话。
范无咎确实欺骗了谢必安许多,也有许多事情瞒着谢必安。
想到这,酒的苦味与辛辣似乎又要从喉中泛出来,抵着他的舌根,让他难以说出。
他曾经想要和谢必安坦白,可是时候不够,在此时,他更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出那些了。
范无咎并不无辜,而谢必安却如皎月般浩荡高洁,若是谢必安知道他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是否他的前功尽弃,而谢必安也不会再愿意见他。
他并非自己口中说的大都生民,虽然他确实是从大都那边过来上京,但是与他和谢必安说的那些话中的意味完全不同。
他出生在大都,父母亲都如他所说的那样,父亲是西域人,母亲是大都人。只不过他没告诉谢必安的是,他的父亲并不是普通的西域人,而是西域的首领——可汗王。
身为可汗王出巡在外与人春风一度的产物,他从一出生就被厌弃。还未成亲就怀孕生子的娘亲因他而蒙羞,而父亲风流过后就回到西域,再也没有回来。
一直到可汗王死去,他都没有见过这位所谓的父亲。
而也是在可汗王战死,西域群龙无首,几位皇储为了争夺王位大打出手混乱一片时,来自西域的使者前来寻找到了年仅八岁的范无咎,告知年幼的范无咎,需要他前去西域。
他的母亲早就嫁人,母族上下都视他如累赘,巴不得他被带走。
于是范无咎就被交给使者,带他去西域。
但那些眼中容不下刺的皇储怎么可能允许多一个威胁的存在,在前去西域的途中,他们途中遇到不知从哪来的凶悍山匪。
同行的人全都死了,使者帮他争取了一线生机。
范无咎逃了出来。
在茂密的山林被恐惧笼罩的范无咎只能拼尽全力奔跑,同时还要小心隐藏踪迹,以免被那些山贼发现。
毕竟他太弱小了,弱小到他逃到上京也是死路一条。
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小范无咎只能沿着长街乞讨,通过各种方法活下去。
可是一看就是外乡人的范无咎因为具有西域特征的长相受到排斥驱赶,只能躲在街道的一角不敢冒头。
当他蜷缩街头又冷又饿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冬天时,有一个人出现了。
一直到现在范无咎还无法忘记那突然而至的温暖。
他将谢必安轻轻放到床榻上,眼神温柔。
范无咎也没想到能与谢必安再相遇,还又是在他那样狼狈的时候。
也不知谢必安梦到了什么,直至现在眉毛还是皱着,范无咎轻轻伸手将谢必安的眉毛抚开了,他替谢必安掖好被角后,起身走出房门。
一踏出屋门,范无咎眼角的温柔瞬间不见,他抬眼扫向隐藏在屋檐下阴影的人。
那人瞬间会意,跟着范无咎走到了另一处隐蔽的角落。
左右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后,那人低声开口:“主子。”
范无咎点头,流露出与之前在谢必安面前完全不同的气质来。
“何事?”
“秦府那边最近有动静了,目标似乎是您和……谢护卫。”
那人迟疑地开口。
向来含笑的桃花眼此时眸色不明,听到“谢护卫”这三个字后更是露出危险的锋芒,好像被触及到了逆鳞。
敏锐察觉到范无咎那一瞬的危险气息,那人低着头没敢说话。
“之前吩咐你的事进展如何了?”范无咎问。
“尽数完成,已将那两人带去皇都好生照顾着,不久便会公布消息。”
谁能想到谢必安送去宅子的郑娘已经被范无咎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去皇都了呢?
范无咎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威严风光的皇都早就摇摇欲坠,皇帝病弱将死,王储已无,朝中权臣蠢蠢欲动觊觎王位。
而当今皇室一脉只有皇帝,更无其他多的子嗣,若是皇帝就这么死了,王位估计就要流落到外姓人的手里,到时候江山易主王朝更姓,就在一瞬间。
太后确实只有皇帝一位子嗣,众人只知道太后膝下除了皇帝还有一女,只是这名公主早在一次遇刺中身亡,之后皇室血脉便只剩下皇帝一人。
但是他们不知,当时的公主并没有在这场行刺中死去,而是流落在了民间幸存下来,并成功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她的丈夫死在了今年的冬天。
她的名字是——
“郑娘。”
范无咎低低念出这两个字,含着冷的眼眸带上恶意的笑。
也不知朝中那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人在见到新出现的皇室血脉后会如何的反应。
必然是精彩万分。
“主子。”那人小心地喊了一声。
在范无咎示意他说下去后才敢继续出声,那人终于敢抬起脸,看着范无咎,眼神坚定:“主子何时回西域主持大局?”
可汗王死去后,大王子杀了可汗的其他四位王子夺得王位,尽管西域都知道大王子是踩着至亲的鲜血才得以登上王位,但可汗血脉只剩下大王子,便捏着鼻子让大王子登上王位,成为西域新一任的王。
但是大王子凳上王位后荒淫无度,骄奢淫逸,他的残暴让西域都苦不堪言,民间反对之声纷纷、其他残余部党找到了范无咎这位当年逃脱幸存下来的小王子,意图让大王子下位后扶持范无咎登上王位,同时不断策划刺杀大王子的活动。
大王子那边也不是全然的无知,同样探听到了范无咎的踪迹,因此前些日子谢必安遇到范无咎那一次,便是范无咎在刺杀中受伤,独自来到上京。
谢必安又一次救了他。
范无咎一直蛰伏等待上京,而在前几日,大王子终于被一位民间的勇士刺杀成功,虽然只是刺伤并未当场致命,但大王子受伤颇重,血流不止,如今虚弱卧病在床。
幕后布局的人如今多次传信让范无咎回到西域,只是范无咎一直没有回信。昨日使者亲自赶到了上京,来与范无咎见面,他们所见的地点正是花楼。
范无咎又一次骗了谢必安。
他没想到谢必安会来亲自找他,一想到昨日楼前的谢必安,像一位误入凡尘茫然不知何处去的仙人,而一切起因,似乎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