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人群间,他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
半暖还寒的夜晚,她身着一袭银色的丝质衬衫,搭着条暗黑灰色半身裙,栗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素淡秀气的面容白洁如玉,眉如远山含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灯光下似沁着水,怀抱着个2~3岁大小的孩子正和护士说着什么。
满是焦急慌乱的家属,她却显得那么沉静,直接走秀场也不突兀,正看着,未着鞋履白皙纤巧的双足映入了谦也的眼帘。
医院人生百态,什么场景都不足为奇,只是这女子也不知道是路遇变故还是来院匆匆,竟然光着足,谦也想。
诊室里等待的家长探出头找医生,一看见他,拉高嗓音已经唤他的名字了。
“Hi!抱歉抱歉,来了,来了!”谦也回过神急匆匆准备回去,走到诊室门口,忍不住回首,时髦女郎却已经不在护士台了。
诊室里11个月大的宝宝被裹在厚厚的棉被之中,年轻的母亲吃力地抱孩子坐到椅子上,谦也赶紧进了诊室,给孩子检查,周围有家长正在打电话报平安,声音很大。
这么冷的天,光着脚,估计还得等一个多小时才能就诊呢,谦也忍不住又向门口张望了一下,没见到人。
苏至安正抱着孩子取钱挂号来回奔波,她并不是出门就没未着鞋履,刚到医院时,一只鞋跟卡在下水道雨漏地栏,怎么都出不来,她又急,索性把另一只鞋子也脱了放那儿了。
想不到这恼人的耽搁拉了她一把,赤着足跌跌撞撞又遇到了缘分。
儿科急诊并不止他一间诊室,紧锣密鼓的看诊使得匆匆一瞥的身影从他急速周转的工作思维中淡去,接着连续看了1个多小时的诊才又得以安静几分钟,他消毒了手,有些困倦地按了按眉心。
这厢护士又叫了号,谦也一抬眼。
琥珀色剪水双瞳便映入了他的视线,怀里的小女孩好奇地看着他,谦也低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宝宝?”
“来,医生听听。”谦也拿起听诊器为孩子检查,他虽然没看抱着孩子的那位女郎,但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钉在自己头顶上,即便 戴着口罩,他也奇异地觉得面上有一点点发热。
因为俯着身的缘故,谦也下意识的注意力就落在她的双足上,瓷砖冰冷,她靠着凳子轻轻踮起的趾尖泛着些红,有一丝的拘促不安。
“39.5度,有些流涕。”温润女声在他头顶响起,声如其人。
女孩粉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精神倒还好,“肺听着还好,验个指尖血再来吧。”
女孩子抓他的听诊器玩,一只纤长白净的手伸过来轻轻阻止,但小女孩却对这件新鲜玩意儿异常执着。
谦也只能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他好脾气地笑,“宝宝喜欢听诊器么?长大做医生帮小朋友看病好不好?”然后他变戏法似得从白大褂口袋里变出一个玩具听诊器还按了按发出了一串可爱的音乐,小孩子很好哄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小景,不能乱拿医生的玩具哦,还给医生。”
“送你了小朋友。”谦也朝她笑,拉开了抽屉,满满当当的小玩具。
她这才说,“谢谢医生。”
谦也开完检验单子递给她,突然间,冰凉指尖轻轻相触,谦也不动神色地收回了手。
“谢谢。”她说。
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身影,迟疑了两秒钟,谦也起身叫住了她,“等等。”
她回过头,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额,鞋。地上凉,不嫌弃的话。”谦也手上拿着一双蓝色的男士拖鞋。
可能距离有些近了,好似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氛。她漂亮的眸子错眼不眨地看着他,面色有点微妙的纠结,似乎踟蹰到底要不要。
半晌,谦也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深深地呼了口气,唇角绽放出招牌式阳光般的温暖笑容,洒脱道:“免费,全新的。”
*******************************************************缘分总是这么奇妙,有时候尽管常常相遇,即便在匆忙的人流中停下了脚步欣赏了对方擦肩而过的身影,无缘由无故,谈不上命中注定。只有在茫茫人海中,即逝相隔千万里,跋山涉水找到对方,猝不及防的发现对方眼里也有了你,才算真正的相遇。
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把惊鸿一瞥当那么一回事儿,但内心实在不能否认那种冲动,即便他也没法子确认她是单身,可他多么希望至少可以再见她一面,至少看看她是好好地在冬天穿着暖洋洋的鞋子。
一天两天到了复诊的时间,他还是没等到她的到来,可能挂了其他的号,他想,毕竟他当时的举动有些突兀了,合该人家躲着他,免得下不了台。
可是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当他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时,她又出现了,还带着那双半旧的男士拖鞋还给他。
道了谢,又寥寥数语,说的也是孩子的复诊情况。
她柔声细语,又落落大方,笑起来,不论音容相貌,连眉角眼梢都是他最爱的风景,让他心生沉迷。
多么想留住她,哪怕死皮赖脸扯个理由吃一顿饭,亦或是恬不知耻地问一个联络方法。
但他没有这么做,即便短短几分钟,他手心都紧张的出了汗,没表现出丝毫的异常。
她就这么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了。
门诊下班了,他一个人在位置上坐了很久很久。
夕阳落下了富士山,远处的云被染上一片橙红的色彩,冬天即将要结束了,温暖的季节要更新而来,就诊的儿童人数且没有增减,工作的日子一样忙碌而平凡。
但他的心境慢慢不一样起来,这么多年接诊了这么多的病患,他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生出了喜欢,可这份喜欢只能克制在心底。
缘分不会提前告知你长短,他以为会随着时光黯然地逝去,可她再一次,再一次地出现了。
她来住院部办理出入院手续,拿着厚厚一叠资料,踩着高跟鞋雷厉风行地从刚查完房的他面前走了过去,关键,她身后不远处还看到了他哥,忍足侑士。
在住院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便交错而过。
再一次的相遇,他在心底已经和自己妥协和解。
谦也想起六度空间理论,他和她之间原来仅仅隔了那么一两个人就认识了。
事不过三,他要认识她。
他向他老哥打听苏至安,他老哥侑士稍显迟疑,知道谦也对她有期待,侑士说了很多,可谦也没在意,他不在意她的过去,也不在意小孩的父亲是个怎么样优秀的人。
得知她单身时,他激动的在诊室里蹦跶个不停,惊呆了几位小护士。
他开始创造机会偶遇,在迹部公司的活动上,在她中午就餐的餐厅里,在她带孩子游玩的乐园里,在她每周六9点多坐的那节地铁后车厅里......
的他把毕生的心机手段全部花在上面了,不着痕迹地接近,水到渠成的相识。
她是那样的美丽动人,看上去和善又大方,但又是那样的不近人情,总是拒绝他,直到有一天她实在没能绕过他的软磨硬泡,答应了他的约请。
他整整等了大半年才得以赴这次的约,偏偏天公不作美,原来的晴空万里突然下起了大雨,两个人落汤鸡似得挤在廊下躲雨,又掉下一只不大不小的蜥蜴,断了条尾巴在地上跳个不停,把她吓得花容失色。
她总是温婉而得体的,但那天她狼狈不堪地哭着朝他大喊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下雨,更不喜欢蜥蜴。
雨水淋湿了她海藻般的长发贴在鬓边,泪水花了精致的妆容一团乱糟糟的,她手足无措,但在他的眼里是那样的楚楚可怜。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一把就揽过了一塌糊涂的她把他按在肩窝里任她挣扎踢打,不住哭泣。
她恶劣的骂他,吼他,埋怨天气,诋毁蜥蜴。
他却毫无脾气,一遍一遍抚着她的发,一遍一遍的道着歉,说对不起。
紧紧的拥着她不让她离去。
她骂一句,他说一句,至安,对不起。
连同她不让人知的过去,一起。
淋过忽然而来的磅礴大雨,在冰冷局促的角落里,
他说,至安,对不起。
一句一句,说给她听,挥别往昔。
雨还迟迟不肯停,她的哭声哽咽而沉低。
他又说了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很喜欢,太喜欢的那种类型。
喜欢本来是美好的,但太喜欢有可能变成劫难。
我不怕劫难。
我想在每一个有意义的时刻都陪着你,不用隔着山海,不用越过人群,我只想靠近你,让你拾回快乐,拾回感情。
后来回忆起来,他和至安说,真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做出来这事儿。后来还被全科上下的同事们调笑了很久,说他这个大龄男青年,丧心病狂连患者家属都不放过,一传十十传百,传的那阵子全院上下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戏谑,谁都来揶揄几句,说是女士单独带孩子来儿科最好别挂这位的号,以免被送臭拖鞋。
至安笑倒在他肩窝里,“无妨,食,色,性也,白衣天使也难逃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