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懒道:“我没学过四季山庄的武功,指点什么?”
话音刚落,周子舒便站直了身,朝他们这边招手:“这话提醒我了。老温,你既然也回了四季山庄,流云九宫步这些也该学一学。”
温客行怔在原地,而石冻春听了一半已经开始无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推了一把温客行:“温兄,上课时间,不要总想那些。”
于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的只剩下一个石冻春。他看了一会儿,摸了摸鼻子,感觉宛如回到高三被保送后在教室里的时候,遂也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拔了一把剑练习起来。
他如今会的武功有许多,剑法拳掌腿法枪法短兵什么都有,但最习惯的还是用剑。
哪怕单论剑法,他身上也有不止一种传承。除开侠隐阁剑法修业中学的云崖剑式、庐君剑法和松石诡剑外,还有冰心阁的凌波飞雪剑和侠隐阁阁主楚天碧传授的寒梅七绝剑。
一边练习挥剑,他一边又想起当年隔着屏幕玩游戏的趣事来——寒梅七绝剑的特效是真好看,但用起来也真的会掉帧。
五年过去了,他这会儿实实在在地自己在用这些剑法,只觉得还是返璞归真的庐君剑法和松石诡剑最好用。
一边想,一边又回忆起更多《侠之道》的游戏剧情来。
《侠之道》的主线,是侠隐阁这个江湖中的中立门派为中心展开的,这个特殊的江湖势力主张打破各门派间武学“各不外传”的门户藩篱,并主张有教无类,任何人都能来学习侠隐阁的武功。玩家所操纵的主角便是因为身负特殊功体,又在开局事件中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勇气和正义而得到了侠隐阁中的一名师父木人心赠予的令牌,获得了进入侠隐阁的机会。
在门派中,主角会认识许多其他门派或势力前来修行的弟子。日月山庄、窃天坞、悲欢楼……等等。
其实那只是个游戏,但是也许是这具躯壳的原因,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把那些剧情当成了真正发生过的故事。
他挥剑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周子舒正抱着手臂在一旁看他:“阿春,想到什么了?”
他很熟悉石冻春这种出神的表情。
石冻春有些犹疑:“周兄,你介不介意……呃,算了,当我没说吧。”
他总觉得自己虽然只能算半个侠隐阁弟子,但既然学了侠隐阁的武功,那也该照着游戏公司设定的那样,把侠隐阁的理念也一并传承下来。
——简单来说,如果对方值得,又感兴趣,他应该尝试着把手里的武功教出去试试。
问题还是那一个,他怕把人教坏了。
周子舒偏过头:“那我可更好奇了。”
石冻春支吾了片刻,叹了口气举起手:“周兄,你介不介意……呃,如果你四季山庄的弟子有空,也跟我学点东西?”
温客行就在一旁,闻言讶然:“阿春,我还记得你当时说你不能收徒?”
“唔,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教人。”石冻春挥了一下剑,“但是我师门的宗旨就是有教无类,不管是什么学生,只要对方心性合格,那就有资格拜入侠隐阁。”
周子舒听懂了他的意思:“即使对方已经有师门?”
“嗯。”石冻春点点头,“东方祖师当年打破门派之见创立侠隐阁,为的就是合各门各派之力为民行侠。呃,差不多是这样吧。”
“这理念听起来倒是和容炫伯伯的很像。”张成岭忍不住插嘴。
石冻春正色:“只是我师门中有好几位师父,所授武学也都是他们各自传承的,不会藏着掖着什么。”所以侠隐阁还是比容炫好多了!
周子舒失笑:“你的武功极好,我自然不会介意。”
又问:“你瞧中了谁?”
他不觉得石冻春是看中了成岭。毕竟成岭现在是四季山庄的大师兄,每日被他安排了许多功课,石冻春就差没给成岭求情,绝不会再给他添要学的东西。
但住在四季山庄的这些日子,他也没察觉石冻春和韩英他们中谁走得近了。
石冻春心虚:“你和温兄不是都说我看人眼光不行么,但你们的眼光应该不错。所以我觉得谁都行……吧?”
许敬明在一旁听得笑出声来:“韩英他们确实都不错。敢顶着晋州的追杀跟庄主一起回四季山庄,这份心性可不是常人能有的。”
周子舒却摇摇头,冷静道:“阿春,英儿他们都是跟着我在天窗待过许多年的。他们如今看着寻常,但许多观念恐怕与你不同。”
石冻春:“……啊。”
他确实没想到这个。
但迟疑了片刻,他还是说:“阁主……楚天碧师父一直信奉改过迁善的侠道。阁中的好几位师父当年也有许多旧事在。”
他回忆了片刻:“宁师父当初刺杀过楚师父,霍师父当年也凶名颇盛,唐师父……”
想到唐三长,他沉默良久,而后轻声道:“教我们枪法的是唐三长师父。”
不知不觉,对游戏的回忆触动了躯壳中残余的情感,石冻春只觉得那些记忆逐渐从平面变得立体,像是他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
“他年轻时就是侠隐阁的弟子,但是性格有些恃才傲物,学成后离开师门,聚泉结寨,犯下许多错事,结了许多仇怨;后来幡然悔悟,将**封于船桨之中,成了阁中教授长兵的师父,也是阁中的接引船夫。”
“唐师父平日里看着贪杯好酒,经常误事,但紧急关头,却很可靠。”
练功场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石冻春叙述的声音。
“……唐师父当时身中剧毒,已是濒死关头。可当时他的背后是我们和普通村民,所以他反用毒性激发自身的血气,而后一夫当关,以一敌众,为我们争得了一条生路。”
这是《侠之道》第二年末的剧情。
当主角和普通村民都逃离地图后,玩家的视角就转换成了唐三长。
敌方的药人源源不断,唐三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真的做到了替阁中弟子和村民们拦住追兵。
受限于游戏简陋的战斗模式,这一段战斗剧情格外漫长,石冻春当日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时也曾抱怨过。
可是他如今只觉得,若是唐师父能再多活一些时间就好了。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回到先前的话题:“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信你们。”
石冻春的眼中是一如既往的真挚。
周子舒、温客行、张成岭和许敬明都知道他的性格,但刚脱离天窗的那十九个年轻人却是第一次听他说“信任”,好几个已经掩饰不住神情,脸上露出了感动之色。
“不过,呃,”石冻春脸上又浮起尴尬来,“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教学生……以前修业的时候,一般都是师父演示一两回,而后就让我们自己练习,间或纠正一下我们。所以我大概率教不好——”
温客行笑出声来:“阿絮也是这么教成岭的,你还想怎么教?而且,我看啊……”
他拿眼神扫了一圈在场的下一代弟子们:“他们都跃跃欲试呢。”
石冻春:……好像真的是。
他紧张起来,磕磕绊绊道:“呃,不过还是等他们都有空?我看周兄安排的学业还挺重的。”
周子舒摊手:“你想选什么时候都行。”
后半句话他留到当天晚上才说:“……反正以后你也要长住在这儿的。”
“……嗯。”
石冻春现在对于这个话题已经接受度变高,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听了会害羞。
他现在晚上不是一个人睡,所以不再习惯性蜷成一团。
身前背后都是温暖熟悉的温度,他有些困倦地合上了眼。
朦胧中,他听到周子舒的声音。
“……阿春,你还在怕什么?”
怕什么……?
他的大脑有一半已经沉入酣眠,剩下一半的运作状态不太良好,所以模模糊糊回答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温客行和周子舒都清醒地听见了。
“……我怕自己不够好。”
石冻春当时已经困得口齿不清,声音格外含糊。
“你们……你们都这么好。”
“哪天……一定……一定别和我说,我还……”
他没说完最后这句话便睡过去了,剩下两个听完之后睡意全消的人,隔着石冻春无奈地对视。
“阿春这性子——”周子舒想说什么,又叹了口气。
“之后再去太吾村拜访一下陆姑娘吧。”温客行说,“我实在没法想象,他怎么就养成这么个整日妄自菲薄的习惯?”
“大约还是他母亲的缘故。”周子舒说,“慢慢来吧,他不信自己,总该信我们,信旁人。这想法总能掰回来的。”
“也是。”温客行道。
他重新躺下,往石冻春这边又挪了挪:“……说什么我们好,他自己才是最好的那一个。这眼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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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涉及一部分《侠之道》剧情。
其实阿春完全不必这么犹豫不决,毕竟他武功好,愿意传授自己所习,不会有谁不同意的。
但他就是踌躇不定,顾虑很多,所以周子舒这么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