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冻春先前中了迷香,不知道他们在义庄还撞上了鬼谷之人,闻言大吃一惊:“你们撞上了薛方?”
周子舒摆弄着那个匣子:“缠魂丝阵、缠魂丝匣,那人大概就是薛方吧。怎么了?”
“镜湖派那晚上,那个鬼面人不也自称是吊死鬼么?也用的是缠魂丝。”石冻春皱着眉头,“这次确定是薛方么?”
“缠魂丝匣总不会有假——哎,阿絮,你小心点!”
“有看清他的脸么?”石冻春问,“官府有他的通缉令的,我见过,生得实在很丑很好认。”
温客行的表情一顿:“……通缉令?”
“是啊。”石冻春以为他不清楚这些事情,解释了一句,“薛方当年是臭名昭著的采花贼,祸害了不少好人家的女儿,其中有一位好像是福州一位县令的千金,从此上了通缉榜。”
“如果薛方真的死了——”石冻春站起身来,“我回义庄一趟,去把他的尸体带去衙门。”
温客行怔了怔:“……你想要赏金?”
“不是。”石冻春说,“当初他害了这么多人家,他今日死了,那些姑娘的家人一定想知道这件事。”
他这会儿还穿着一身夜行衣,脑袋上顶着奇怪的尖耳朵,看起来不像好人。
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眼睛也很亮。
温客行看着他,想要阻拦却说不出话,好在周子舒开口了。
“——你还是别去了。”周子舒说,“先前我们逃出来着急,那里的迷香还点着呢。”
石冻春对迷香简直毫无抵抗力,去了确实等于送人头。
大约是想到了先前看到的内容,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也是。”
又抬起头来:“周兄,你……很了解那种迷香吗?”
“怎么了?”
石冻春缩起腿,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搁在手臂上,小声说:“我就是……不太明白。”
“……我怎么会看到她呢。”
温客行抬起头,周子舒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个夜晚确实很奇妙——在这个火堆边,只有他们三个,他们仿佛都变得愿意坦诚一些。
“我的母亲……”石冻春轻轻地说,“她在我小的时候和我父亲离……和离了。但是她是很不情愿的,所以在我小的时候就告诉我,一定要成为很优秀的人,让我的父亲意识到当初和离的选择是错的。”
“她对我有很高的期望。小时候,别人在玩的时候,我总在学……功课,好像天底下有学不完的东西等着我。我想去玩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她都是为了我好,现在忍一忍,以后都会有回报的。”
“我如果做不到她要求的,她就会很生气,会罚我跪。”
石冻春把脸埋到手臂里,声音闷闷的:“我那时候不知道可以反抗,次数多了也习惯了。”
“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她非常非常生气,用以前从没有用过的严厉法子责罚了我。”
——他妈妈得知他的性取向问题后,勃然大怒。
她觉得他是生病了,但是又觉得送他去治疗太掉面子,于是雷厉风行地赶到大学里,把他带回家锁起来,在这几天内给他办好了休学手续,谎称他家中有事情。
她确实下得了狠手。储藏室里不通风,拉了电闸之后光线也没有。他们这是高层公寓,隔音做得很好,他喊得再大声邻居也听不见。
从那之后,他每次再看到自己的母亲,都只会想起那时候在黑暗中孤立无援的感觉。
“……她其实并不爱我。”石冻春略略抬起头,出神似的想起穿越后陆明琅说的话。
——可是那迷香告诉我,我想要她爱我。
他一团黑乎乎地缩在那里,看起来实在很可怜的样子。
周子舒抬起手,抖了抖自己还在滴水的袖子,就见温客行已经靠过去,把手按在了石冻春的脊背上。
温客行的表情是僵硬又带着点茫然的,仿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于是周子舒走到石冻春面前,伸手揽住他,给了他一个拥抱。
平日里看这个仿佛总是很乐观的人,实在难以想到他年幼时没有经历过母亲的关怀。这天下的人,果然各有各的幸福,又各有各的不幸。
“——别想了。”
“你还有朋友呢。”
第11章 客栈·日
夜风微凉。
石冻春闷了自己一会儿,调整好情绪抬起头来,就见周子舒摆弄了半天的缠魂丝匣发出“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除开里头的金属丝,这中空的匣子内还摆着一块琉璃环碎片。
“琉璃甲?”温客行怔了怔,“它怎么会藏在缠魂丝匣当中?”
“鬼知道。”周子舒把这块琉璃环举起来看了看,“不过如今五湖盟五派去其二,镜湖派的琉璃甲又在成岭身上,这块大约便是丹阳派的琉璃甲了。”
他把这江湖中人人趋之的宝物丢给石冻春:“你要么?不要给老温也行。”
温客行神色一动,嘴上却怪道:“阿絮,怎么在你嘴里,这琉璃甲竟然是个人人嫌弃的东西了?”
他想起石冻春三番两次说对武库不感兴趣,伸出手来想要接过,没想到石冻春举着琉璃甲看了一会儿,合拢了手:“我要了。”
“你还真要啊?”周子舒惊讶道,“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石冻春认真地说:“现在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这块琉璃甲的下落——同样的,除了我们和成岭,没人知道镜湖派那块琉璃甲的下落。成岭看着就不肯把他父亲的遗物给出去,可是全江湖都盯着他呢。如果不处理好这件事,他后续还会遇到危险。”
他把琉璃甲塞进自己夜行衣的暗袋里:“我想带着成岭和这块琉璃甲大张旗鼓地去一趟五湖盟,把这块东西给出去。”
周子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让他们以为,这块就是镜湖派的琉璃甲?”
“他们看着成岭给出去一块琉璃甲,自然不会再花费心思追杀他。这样成岭便安全了。”温客行接口,“阿春,你对成岭这么上心,我看你不如收他做徒弟算了。”
石冻春顿时头皮发麻:“这个真不行。”
……因为他这身武功是自带的,这几年虽然也用顺手了,但也真的不知道怎么教人。
他塞好琉璃甲,觉得这玩意儿还有点硌得慌:“我这么做,周兄有意见么?”
周子舒懒洋洋地一撑手:“随你。这鬼东西谁爱要谁要去,老子是不感兴趣。”
温客行“哎”了一声:“天底下多少人争琉璃甲争得头破血流。你们两个倒好,一个全然看不上,一个随手给出去用来护素不相识的少年性命——”
石冻春道:“温兄不是也没兴趣吗?”
温客行一挑眉:“难道我有兴趣,阿春就把它给我?”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倒叫石冻春迟疑起来:“温兄如果真的想要……”
他仰起头想了想,居然真的去摸琉璃甲:“没事,我们三个人呢,护一个成岭不成问题。”
温客行连忙阻止他:“我说笑呢。”
石冻春“哦”了一声停下手,又开始思考:“现下赵敬手里的琉璃甲落在蝎王手中,也就是蝎王背后之人的手中;成岭的琉璃在他自己这儿,丹阳派的琉璃甲在我们手中——琉璃甲一共五块,那么高崇和沈慎的琉璃甲还在他们自己手上。”
他盘算了一通,觉得还是赶紧把烫手山芋交出去为好:“我明早问问成岭,如果他同意,我就陪他走一趟三白山庄。之后就没事了,大可以把他爹爹的信拿回来……不过长明山的剑仙可不好找。”
周子舒淡淡地说:“长明山剑仙,谁都知道他隐居在长明山上——可长明山偌大一个山头,又只修了一小截山路,要找确实不容易。”
“真不行,到时候就带着成岭站在山上大喊,总能惊动剑仙他老人家吧?”石冻春叹了口气,又抬头左右瞅瞅:“你们的衣服是不是干了五成了?不然先回客栈去,煮点姜汤来喝。倒春寒可不是说笑的。”
张成岭确实不愿意把自己身上的琉璃甲交出来,听闻石冻春的法子,他又是高兴又是羞愧,最后把自己藏琉璃甲的地方也说了出来。
听闻张玉森当时竟然在这孩子身上割了个伤口塞东西,石冻春吓得险些喊出来,赶紧让温客行这个最懂医术的人帮忙处理,一边对着张成岭喋喋不休:“你爹傻,你也跟着傻!这种东西放在伤口里会感染的知不知道!破伤风是会死人的!这年头没疫苗,你感染了那就人死灯灭,什么报仇啊琉璃甲啊送信啊都凉凉了!你还这么多天不说,谁给你的勇气啊!梁静茹吗!”
张成岭被他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眼睛转起了圈,只记住了最后一句:“……梁静茹是什么人?”
“这是重点吗!”
石冻春生气地捡了个凳子坐下来——这傻孩子刚脱了衣服解开绷带,伤口处还在渗血,看着十分狰狞。
温客行凑近看了一会儿:“没有烂肉,是好事。成岭,你且忍忍。”
石冻春看他上手就要去把琉璃甲拿出来,赶紧拦住,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只陶罐,摸出点棉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