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兄,皇甫兄,你们都未受伤吧?”夏侯瑾轩忙上前来,习惯性地想拉了皇甫卓的手腕把脉,却猛地被对方一把推开。
“……?皇甫兄你……”
“我没事。”皇甫卓硬邦邦地说,随后刻意转过脸和其他弟子道:“你们去这附近隐蔽的地方搜一搜,我想失踪的人应该就离这里不远。”
“是!”
待其他人散去,原地只留下他们三人后,气氛便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皇甫兄。”夏侯瑾轩试探地说,“你的脸看上去好红……”
“都说了我没事!”
这话一出,皇甫卓自己也吓了一跳,忙定了定神,缓和了语气说:“此次之事还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夏侯瑾轩,你干什么?!”
“履行我身为万花弟子的本分啊。”
夏侯瑾轩指间捏着一把明晃晃的银针,笑眯眯地凑近皇甫卓的脸。
“皇甫兄,伤到哪了就好好说出来,我不会嘲笑你的。要是故意瞒着我,我就不介意就地给你下个几针,然后让姜兄扛你回山庄咯。”
“你……!”
夏侯瑾轩这话本来也是在开玩笑,毕竟皇甫卓性子太过耿直,见他这般窘迫模样实在忍不住逗弄之心。但此刻却见他脸色竟变得愈发通红,夏侯瑾轩心下也不由多了几分忐忑,方才的调笑表情也收了起来。
“皇甫兄,你脸色有点奇怪。莫不是真有哪里伤到?”
一边说着夏侯瑾轩便伸手抚上对方额头欲试温度。皇甫卓登时一个激灵,正想抬手挥开他,却在额上传来那人指尖的温凉时僵在了原地。
好像是有点烫。夏侯瑾轩收回手时想着,顺手甩了一个长针。
而且这人今天……居然乖乖地任凭自己动手动脚,一点反抗也没有。
——太奇怪了,绝对有问题。
夏侯瑾轩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表情木然的皇甫卓,扭头对一边始终保持沉默的姜承道:“我看皇甫兄确实伤得不轻,看来又要劳烦你将他送回藏剑山……”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便扫过他们二人脸颊。待回过神来时,那一身金黄衣袍的人已然是借着一身俊朗轻功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山谷深处。
……啧,看来回去以后,要好好向皇甫兄将事情经过问个清楚呢。
“……你可满意了?”
姜承此刻忽地出声道。
“这嘛,我也不知。”夏侯瑾轩语气稍显轻佻,脸上却是没有一点笑意,“若姜兄不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又如何判断呢。”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会告诉你。”
“那就别想在这次名剑大会上另有所图。”夏侯瑾轩的目光蓦地锐利起来,“我确实不知道你出现有什么目的,但既然被我遇到,我就会尽力阻止。”
姜承略微无奈地叹了口气。
“夏侯兄,你何必牵涉到这其中来,你既不属于浩气恶人任何一方,此事便与你并无关联……”
“并无关联?”夏侯瑾轩忽地一声冷笑,全然不似平日温润有礼模样。
“姜兄,从你投入恶人谷以来,每次见面,都是这般说辞,瑾轩早已听够了。”
“……那你也该明白。”姜承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也多了几分决然,“无论你再怎样劝我,也是没用的。我不可能会丢下我的兄弟们。”
“……我明白。”夏侯瑾轩说着,不自觉地握紧袖中墨笔——哪怕硌得指节微微发疼也仿佛毫无所觉,“我都明白……但是姜兄,你此番肯来帮助藏剑解决此次失踪之事,我知道,绝不仅仅是因为我用你的真实身份要挟于你,对不对?在我心中,你始终都是那个有情有义,为朋友不顾一切的姜承,不是什么净天教教主姜世——”
“不必说了。”
姜承语气猛地冰冷起来。
“哼,浩气盟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口口声声正义之言,暗地里却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姜世离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姜兄……!”
“我不杀你,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人。”姜承冷冷望向他,深色眸子里不见一丝感情波动,“但若有一天你也加入浩气盟,你我……便只能刀兵相见。”
“……!”
夏侯瑾轩浑身一颤,正欲再开口,远处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正是去寻找失踪之人的藏剑弟子回来了,只得闭口不再言语。
而皇甫卓却是比那些人迟了一些,不过脸色看上去已经比之前正常了许多。
“失踪的人都已平安找到。看来是那妖物用手段迷晕了他们,带到这里想要用于自己修炼。”皇甫卓说,“各位辛苦了,我们这便回庄向庄主禀告罢。”
说话时他一直不敢正视夏侯瑾轩,目光在其他人身上都扫了一遍,唯独刻意避开了那人。
——也因此就没有发现,夏侯瑾轩此刻脸上那苍白到近乎毫无血色的神情。
回庄后皇甫卓便立时去找两位庄主禀报了事情经过——当然那妖女迷惑人心的细节他一概都略过不谈。此事也算是皆大欢喜,那些失踪的人也并未受什么伤,只需调养数日便可恢复。名剑大会也不致因为这小小意外而中断举行。
皇甫卓舒一口气,从天泽楼出来时已近傍晚,正欲回房时却又停住了脚步。
——从回庄后,他就没再见着夏侯瑾轩的影子。
……想必又是去哪里游玩,流连忘返了吧。皇甫卓想着,尽量装着并不在意的样子往自己住处又走了几步。
可那人笑脸却始终固执地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可恶!”
皇甫卓终究还是没能成功推开自己的房门。
在庄内找了几个地方均无功而返后,皇甫卓瞅着码头的方向若有所思了一阵,便运起轻功朝那边奔去。
远远望见那一身红衣时他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先前由于妖女那荒唐的一出,本来令他很是纠结于要如何面对夏侯瑾轩,但眼下见着那人好好站在自己面前时,这些情绪却好似统统都被他干脆地抛在了九霄云外。
“夏侯瑾轩!”
皇甫卓喊道,身形一个漂亮的腾跃,随后便稳稳落在那人身边。
夏侯瑾轩像是完全没察觉他的接近,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皇、皇甫兄?”
“你干什么呢。”皇甫卓微微皱眉——夏侯瑾轩坐在码头上,鞋袜都脱了,双脚都浸在湖水里,正无意识般地轻轻踢打着水花。
“都和你说了天气寒凉,你若是病了,我……”
“皇甫兄不必担心。”夏侯瑾轩垂着头轻声说,“怎样我也是个万花弟子,病了也能自医。”
皇甫兄见他这副不同平日的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莫名一阵烦躁。
“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攥紧双拳,怒气冲冲吼道。
“你这傻瓜,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冻病了,我会担心懂不懂?!”
这话刚一出口,皇甫卓就觉着自己肠子都悔青了。夏侯瑾轩惊讶地转过头来,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皇甫兄竟会如此坦诚,我还是第一次见。”
“……胡言乱语什么。”
皇甫卓整张脸又烫了起来,但他努力强迫自己直接迎上夏侯瑾轩的目光——又没有什么好心虚的,要是怕了你就输了。他这样告诫自己。
尽管究竟是在怕什么,又是在心虚什么,他也并不明白。
夏侯瑾轩偏头看着皇甫卓的表情,微微笑起来,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皇甫兄站着不累吗,一块坐吧。”
“……”
咬了咬牙,皇甫卓一撩衣摆,沉默地坐下。
夏侯瑾轩又不再出声了。霞光透过树影斑驳地照下来,他的侧脸一半隐藏在黯淡里。往日里总是明亮开朗的神情此刻却是有些恹恹的,人也安静得有些过分。
皇甫卓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开口道:“你怎么都不说话,想什么呢?”
“……我啊。”夏侯瑾轩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飘忽不定,“我在等皇甫兄你会说什么啊。”
“……”
有哪里不对劲。
那股无法言明的焦躁感又涌上了心头。这和自己之前在夏侯瑾轩入睡前听到他那些意味不明的问话后的心情竟是出奇的相似。
对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而且并不打算说出来。
这认知蓦地浮现在脑海里,皇甫卓觉得整个人都如坐针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很不喜欢夏侯瑾轩身上偶尔流露出来的那种距离感——明明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万花弟子罢了,虽然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对他的身份或者家世,自己一直觉得并没有过问的必要。
可是对方却始终会看似不经意地闯进他的生活里,亲热地叫他的名字,又无耻耍赖般地回避掉和他交手,一边露出看似无辜实而狡黠的笑容。皇甫卓不是个容易放纵别人踏入自己的生活太深的人,可夏侯瑾轩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逾越了那道线。
——他不是不记得,每一日清晨醒来的时候,那人总会将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简直像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执着。
而自己竟也就这样慢慢习惯了回握住对方,一夜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