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准备早早睡觉的费佳将被子拉开了一条缝,望见了站在门口的人。
四宫佑月熟练地拉下门扣,他的一只手端着烛台,浅色的火焰肆意跳跃着,像是正在挣扎的亡灵。
真美啊……
可在费佳的眼中,被火焰照耀的那个人,却比火焰本身更为美丽。
或许是贴近睡前,四宫佑月早早地换上了宽松的睡衣,银色长发从耳畔泄下,灰紫色的眸子半掩着,似乎困倦了,带着很明显的疲倦。
他注意到佑月眼睛正下方的一枚小痣,明明只是随意的一点,却让人忍不住看向那里。
这大概也是一种异能力吧。
“不想吃。”然而费佳嗅到了面包的味道,皱起眉头,看都不看一眼。
“那就喝点粥?”四宫佑月哄道,“我单独给你做的粥,是甜的哦。”
如果是单独做的,那确实不一样。
于是费佳乖乖喝粥了。
早就研究好费佳心态的四宫佑月很满意,于是他很快从身后拿出了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展开。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四宫佑月道,
“[乌山卡],你们这边好像都是这么叫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那是一顶白绒绒的帽子,两侧的贴耳很暖和,冬天用倒是刚刚好。
开始四宫佑月是打算送围巾的。但是孩子们从来不缺围巾,帽子倒是很少有。
这大概也能显现出他的偏爱吧。
“送给我的?”
费佳的眼中露出意外,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那顶帽子。毛茸茸的触感很好。当他的手指抚摸过表面,温暖舒适的触感也会让人发自内心感到安心。
有些人的温柔是难以触及的山脉,可就算是最险峻的山,也会为了一处地势而刻意迟缓。
而他的自私自利,则独揽了那份并不多求的温柔。
这是独属于他的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黑发的孩子捏紧了那顶柔软的帽子,也是头一次,他抬起头,对四宫佑月露出了笑容。
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作为报答,我可以送你一件礼物吗?”
“送我礼物?”
四宫佑月很惊讶,一来,这是费佳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也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属实是意外之喜了。
二来,他说要送自己礼物?他想送什么?
“是这个。”
费佳的手摸到了枕头下面,这时候四宫佑月才发现,他的床板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挖出了一个坑洞,可是坑洞上面又有一个滑盖式的木头盖子,花纹和缝隙恰好对上,所以就算撤掉了被子也很难发现。
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台很小的老式录音机,递到了四宫佑月的手上。
“这是……”
四宫佑月接过了对方的小录音机,脸上的表情愈加收不住,而某种不祥的预感也渐渐浮了起来。
黑发的孩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动作。
为什么费佳会如此厌恶艾森?
为什么他的手臂上……都是那些怖人的伤口?
一切事物皆有源头。
他打开了小型的录音机,沙哑的声音颠簸着,却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费奥多尔……异能者……”
“实验……不要浪费……送去日本……”
“你那边的孩子也是……不是好用的异能……但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不要被发现……他的异能还尚未被开发……需要用药物抑制……小心处理……”
……
“咔。”
录音机停下的那一刻,房间里的寂静的几乎可以杀死一个人。
四宫佑月的手指颤抖着,他几乎不敢相信录音机里的内容,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我知道你也是异能者。”孩子仰起头,看向他的目光里闪烁着不明的情绪,
“孤儿院已经没有钱了,艾森急需用钱。所以还有一周你就要去横滨了。他们会把你卖给那些有着小癖好的黑手党,换取其他孩子活下来的希望。”
“你会死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四宫佑月放下了手中的录音机,他垂下头,却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不是不能理解艾森的做法。
孤儿院需要收入,也需要钱。他只能用最小的利益换取更多人的存活。
可谁又想成为那样的牺牲品呢?
他不信任自己,欺骗他去横滨,并且从未打算将这件事情告知于他。
艾森利用他的信任出卖了他。
被信任的人出卖的感觉并不好受,四宫佑月浅闭上了双眼,那些熟悉的声音自耳边流淌而过,像是刀子在他的心脏上来回划拉,比冬季最冷的寒风还要凌冽,疼的厉害。
他应该怎么办?
逃走?离开这里?可是他走之后……其他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四宫佑月陷入了属于自己的旋涡。
可这时候费佳却主动贴了上来,他缩进了四宫佑月的怀里,手臂环绕着他瘦弱的腰部,将侧脸抵在他的胸口,感受着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偶尔有细软的发尾偶然扫过他的锁骨,微痒的触感几乎让他的心脏都蜷缩了起来。
他在害怕,可害怕之余,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我们一起逃走吧。”
黑发的孩子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第3章 前往横滨
“好冷……”
雪下的也比之前更大了。
担心着孩子们会感冒的四宫佑月很早就拿出了准备好的毛衣,给大家挨个套上。
艾森孤儿院所处的位置很偏僻,又恰巧面临冬天,雪几乎要掩盖全部的地面,之前努力清扫的功夫也毁之一旦。
这也让艾森很头疼。
不过问题不大,很快就有更头疼的事情要出现了。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艾森院长还很担心,“我看你好像不是很舒服,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怎么会……”四宫佑月摇了摇头,
“不能因为我而影响了日程。不是说好了去横滨吗?我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行李已经全部收拾好了,很罕见的,艾森院长居然会亲自来到这边替他收拾行李,只是那双布满了皱纹的苍老的手像是松树的皮般粗糙。
两人都没有说话,很安静地完成了收拾行李的过程。
知道四宫佑月要走,孩子们多半都有些不舍。但是在四宫佑月的安慰下,他们也都相信了他口中的话,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谎言有时候也并非坏事,他们长大后应该就能明白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四宫佑月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顶,温柔地笑道。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也不知道他在清楚那些事情之后是怎么露出那种笑容的。
黑发的孩子躲在角落里,很不解地偷瞄着银发少年的背影。他看上去单薄且瘦弱,总喜欢穿那件白色绘着扶桑花花纹的外套,再加上那头落及腰间的白色长发,每次从外面采购些物资归来的时候,他的身影便会和风雪混为一体。
这时候那群孩子们就会扑上去,想要从他的口袋里找到一两颗糖果,吵吵嚷嚷地团成一团。
费佳不喜欢那群孩子,所以也从不和他们说话。
不过他更讨厌的还是艾森院长。
“佑月。”艾森温和地拍了拍银发孩子的肩膀,“去了横滨那边也要好好生活,只要你去那边认真工作,也一定能赚取足够养活大家的钱的。虽然很抱歉这么早就让你走上社会,但是……”
“我明白的,艾森院长。”
银发的孩子仰起头,那双漂亮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紫眸注视着他,像是深夜过渡到清晨的星星。
可就是那样的一双眼睛,却让艾森感到内疚和痛苦。
他也不想的……
艾森的拳头微微攥紧,他望着银发少年离去的身影,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
四宫佑月,大概会恨他的吧。
“咳咳……”
码头旁的风似乎变得更冷了。一望无际的大海泛着灰色的海水,薄冰从海面上浮过,像是一艘不成型的小船。
四宫佑月抱着比自己还要大的行李箱,厚重的手套捂着鼻口,有些艰难地呼吸着。
坏消息,他好像感冒了。
一直照料着孩子们不要感冒的四宫佑月唯独忘记准备了自己的毛衣,换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也许是那天夜晚费佳让他听到的话导致他的多少天夜晚没能睡好,翻来覆去,最终朦胧地看着黑色的天空渐进苍白,太阳微弱地散发着光,像是残喘的老年人。
思虑太多也会很累的。
四宫佑月缓慢地呼吸,又缓慢地吐气,想象自己是一条潜水的鱼,在通过这种方式萃取水中稀薄的氧气。
然后,那群人就来了。
破旧的游轮上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息,脏兮兮的油漆在船面上写着看不懂的俚语短句。那些穿着黑色衣服的船员们确认了他的身份,就带着他和行李去了他的房间。
四宫佑月分到的房间环境还不错,木质的小屋内有一扇向外看去的圆形窗户。躺在床上闭紧双眼时,还能听到海浪拍打甲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