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已经百炼成钢的蓝忘机啊。
魏无羡是绝对舍不得让小蓝湛再一次变成那样的。于是道:「暂时没想到,再说吧。蓝湛,你看我,我问你个事。」
蓝忘机专注地看着他,但激动的情绪显然尚未恢复,余波仍在淡色双眸中摇摆。
魏无羡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处境,是因为你没把我藏好护好,才变成这样的?」
蓝忘机没有答腔,但瞳孔明显震了一下。
魏无羡又道:「你觉得我领戒鞭、被禁言、遭囚于云深不知处的拘灵阵,都是因为我遭逢巨变深受打击,这才心神恍惚被迫接受的公审结果?」没等蓝忘机反应,他深一口气,道:「你错了,我是自愿的。你当初让我跟你回姑苏,我想回,所以我现在回了。」
蓝忘机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随便做的决定,我是想过的。从前我仗着元神霸道强悍而统领百鬼,大杀仇家和对手。就算明知修鬼道损身、损心性,也从来不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不觉得自己会遭天谴。我听人说,那叫未知苦楚、不信神佛1。」魏无羡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像是若有所思。须臾,他瞇起眼睛对着蓝忘机笑起来,眉宇间戾气散尽,顿时把那双黑眸里的笑意凝得很深很深:「……但我现在知道苦楚了,所以想求一个好因果。」
蓝忘机说不出话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抽搐了下,不知是否妄想抚过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魏无羡道:「现在这样很好,蓝湛。我是真心想待在云深不知处的,我不委屈、也没有不甘愿。」
他早就知道世间有很多穷尽一切也改变不了的事情,比如江家覆灭、比如失去金丹。而这些的凄惨,并不只是背水一战或奋力一搏仍不能力挽狂澜。有时候,反抗的下场往往更为残酷。就好比,魏无羡在誓师大会上,为了自己在穷奇道的冤屈辩驳、自卫,结果累得江厌离惨死,他自己失控崩溃;而蓝忘机在夷陵荒野的山洞前,为了魏无羡而打伤蓝家人,便只能低头接受戒鞭和三年禁闭……以及出关后面对魏无羡的灰飞烟灭。
他们都曾经反抗、受伤,然后绝望。
但永远有不让情况更坏的方法。那就是,踏实地迈过那道坎、守着那些伤,并且无伦如何都要,惜取眼前人。
所以魏无羡现在,只想好好爱他。于是魏无羡对着蓝忘机道:「以前江澄说我有英雄病,他还真没说错。我做那些事情,原意是求无愧于本心……却绝对不是做来给自己、还是把我放在心里的什么人,添堵的。」
魏无羡觉得自己说到这个份上,蓝忘机绝对不可能会错意了。只见他白皙的耳朵慢慢爬上蔷薇色的粉红,随着魏无羡不停地盯着他看,那终于成了鲜嫩欲滴的深红。
蓝忘机艰难地道:「你……不必顾虑。」
魏无羡道:「怎么不用顾虑了,我稀罕的人怎么就能不顾虑了?」
此时外头响起了低沉的晚钟,回音古朴绵长,但没响两下蓝忘机便迅速站起身,别开头道:「亥时到,休息。」
魏无羡挑眉,好吧这次先放过你,反正来日方长。嘴上仍调笑道:「钟都没打完,含光君怎么知道是亥时啊?」
蓝忘机忍着听完了钟声,没看魏无羡一眼,只道:「……亥时。」
魏无羡便坐起身,道:「趁着我还站得起来,送含光君一道吧。」
蓝忘机阻止道:「夜露深重,冷。」转身便走。
魏无羡便没动,好整以暇道:「蓝湛,你还没禁言我呢。」
蓝忘机顿住,似是有些不情愿地转身,才要掐诀,就被魏无羡拉下脖子吻住了。
须臾,魏无羡看着蓝忘机那虽然步履沉稳、但显然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满愿足地趴着睡了。
第6章 这个含光君好难攻略
魏无羡支着一条腿坐在阵法边缘的大石上,凝视着远远走过来的蓝忘机。那人沐浴在晨曦中,洁白的校服似是洒上了点点金粉,烘托得那冷肃的白皙俊颜也柔和下来,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妥帖,好似一阵凉爽干净的清风拂面。连蓝忘机手中提着的食盒都掩盖不了他的潇洒,彷佛他提的仍是那古朴端庄的避尘剑。
魏无羡突然很能体会,每当蓝启仁注视着蓝家双璧时,都会控制不住地生出一大堆赞许和欣赏之辞的心情。是以魏无羡又觉得,这个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自己完全不需惭愧──他家含光君一定是比西施还要美的!
魏无羡眯着眼睛笑,却见不远处、尚未踏进阵来的蓝忘机突兀地顿了顿,遂站着不动了,只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眸光微微涣散着,流转着一股说不出的幽幽情绪,带着点压抑和释然。
魏无羡:「……。」
又来了。魏无羡心想:「二哥哥,追媳妇儿呢,你能不能有点理想和野心?虽然我是不会逃跑的,但起码积极一点成不?不要一脸了无遗憾的样子!」
比如说含光君送个早饭就不能干脆点么。就算他已经辟过谷不吃也无妨,但人的口腹之欲还是会让魏无羡饿肚子的。他便对着蓝忘机眨了一下左眼,目光直勾勾地看他,像是要把天上的仙人硬生生扯下凡间来。
蓝忘机眼睫颤了颤,空着没提东西的手虚虚握起又放开。却还是没迈步走过来。魏无羡也不生气,唇畔依旧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一脸高逼格地把玩手中的竹枝,不时按在唇边似是吹奏,其实只是将手指变换着压在竹管上莫须有的声孔而已。
也许是他那副怡然自得的疏朗模样,实在令人心神向往,蓝忘机像是禁不住诱惑一般迈了半步,才发现自己发呆许久,便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魏无羡仰头,迎向逆着光而来的蓝忘机。对方开口的瞬间便解了魏无羡禁言。蓝忘机道:「伤未痊愈,应坐好。」
魏无羡懒洋洋地道:「好吧下次改进。来含光君借个手,扶我下来。」
蓝忘机没接他的手,却是直接把魏无羡从大石上轻轻揽住提了下来,稳稳放到地上。才道:「结痂尚须半月,不可逞强。」
魏无羡转着手里的竹枝,回头往屋里走,嘴角持续扬着欢意道:「知道了知道了。饿得紧,快来陪我吃饭。」
自从魏无羡遭囚云深不知处的拘灵阵,已经过去二月有余。
断掉的肋骨附近都被竹板固定住、背上的鞭痕也缓慢如龟速地收口,让他大致可以拖着沉重的捆仙锁链自由活动了,但伤仍需要日日清洗换药。只是魏无羡一直以来都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加上每日来巡视他的门生是不会问话、也不管他伤势的,故这项工作自然由蓝忘机代劳,外加天天给魏无羡送饭。
蓝忘机并非专业大夫,手脚却够麻利也够小心,照顾魏无羡绝对能说是无微不至。因此伤势恢复得也算快,魏无羡目前每天都能看上好一会书、写上好一会字,仔细研究该怎么尽可能让他自身无耗损地销毁阴虎符。所以也能说是兢兢业业地过着转职人生,不洗白却也没打算继续当个十恶不赦的反派,而且颇有进展。
但是,最重要的事、他堂堂夷陵老祖的终身大事,竟然没有一点进度。
一点都没有。
两人相互告白以后,亲也亲了、舔也舔了,只差那么一步……结果就回到相敬如宾连拉拉小手都没有的状态,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话说,自从魏无羡那晚入住拘灵阵、把蓝忘机亲得逃之夭夭后,他就一路昏睡了整整十八天,不省人事。睁眼时已过了第十九日亥时,想当然尔,就算蓝忘机每天来陪他一个时辰,那个时间也该走了。更何况他当时手底下还压着一截绣着卷云纹的雪白护腕,说明了有人来过,而自己还抓了人家的手。并且肯定东摸西蹭、又捏又掐的。因为他有印象那一截手掌后来烫热得紧,舒服得让畏寒伤号魏无羡三番两次想把那手掌塞进衣服里去。
……结果都没成功好可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哼。
虽说是昏迷不醒,但魏无羡仍有点模模糊糊的记忆:有人扶他起来吃药、擦身、换药等等打理一切琐碎的工作。而自己仅只是习以为常地当作是过去,和蓝忘机在静室一同起居时,每天叫他起床的情境。他有好几次抓着那人的手心手背一通乱亲,向对方讨饶着再多睡一阵、多睡一下就起来。对方果然就不再推他,放任魏无羡抱着他手臂就又睡过去了……却总是没再起来。
于是真正清醒的那一晚,魏无羡到处找不到那人后便完全睡不着。凌晨时就摸黑着磕磕绊绊晃到阵法边缘,在那一眼就能看见上山小径的地方蹲点等蓝忘机。心中忐忑地想着,要是蓝湛觉得他这人赖床赖的那么凶还言而无信、整天胡说八道地撩人……那个晚上跟他掏心掏肺讲的话不是全浪费了吗……甚至还让蓝忘机空欢喜一场。
捱到魏无羡衣摆和发间都沾满了冰凉的晨露,蓝忘机也没出现。一直到了巳时的尾巴,才看见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从小径那头走上来。魏无羡赶忙爬到旁边一块大石上,叉开两条腿坐着,咂咂嘴,一副刚来的样子。
蓝忘机走到阵法外头时似是惊讶,一方面讶异魏无羡已经能行走了,一方面是惊于他在此处等着自己。魏无羡一见他就笑笑地伸出双手,让蓝忘机拉他起身,没想到对方却轻巧无比地提着他的腰,把他放到地上后还虚虚扶着。